6.
我便道温婉没有那么好心。
不杀我,却是想让我比死还难受。
枯月庵里,沈梦穿着绸缎做的海青念经。
一众庵尼都成了她的侍女。
多了我这个浣衣女使,她们身上的海青更是一日三换,每晚还要派姑子来给我讲经直到第二日早上。
洗完今日最后一盆,我将旧了的帕子也洗净挂在树梢上。
珠光白的云锦一角,金线绣着的“经纶”二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我贪婪着吮吸着这里的空气。
长到二十二岁,算上这次,我也只离开过皇宫两次。
即使劳累不堪,这样离宫的日子也实属难得。
温婉天真了。
若是这般容易就能离开那高墙,我又何苦拉个无辜的人进来。
月夜寂静,身后的脚步声便更清晰。
宽大炙热的胸膛将我钳住,“草儿,你受苦了。”
月光下,他轻轻摩挲着我的手指。
不过两天而已,原本细嫩的手指已全是皲裂的口子。
“她怎么敢!”
他将我禁锢在怀中,嘴唇在我耳旁厮磨,吐着热气。
“她是皇后,我是婢女,没有什么不敢。”
“不,你不是婢女,你是朕的草儿。”
“皇上,你很清楚我是谁。”
彻骨的寒意袭来,“朕要你是谁,你便是谁。”
我突然被腾空抱起,走向破烂的草屋。
他将我欺在发潮的木板床上,一双眼睛猩红如血。
“容浔,不要这样。”
“朕已经等了五年。”
“你知道的,我不会苟活。”
“朕是天子,朕要你活,你就得活。朕要的,没有得不到。”
他颤抖的咬着牙关,似一头倔犟的小兽。
我许久未见他掉过眼泪,早已麻木的心脏忽的又软了。
伸手托住他的脸颊,“不哭,不哭。”
院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小姐,奴婢自己来就行了。”
“你别管,我要确认一件事。等等……”
脚步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沈梦尖锐的叫声顿时扰乱了夜晚的安宁。
“贱人,勾引我经纶表弟的狐媚子真的是你!”
皇上猛的撑起身子。
直到沈梦提着灯笼闯进来,他的视线都没有从我脸上移开。
7.
沈梦和她的婢女死相很难看。
容浔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尤其是当别人看到他的不堪时。
我被留在了枯月庵,不必再浣衣,但也不能离开半步。
听说沈梦的尸体送回国公府后的第二天,沈国公和世子失踪了。
皇后被罚了半年禁足,陈贵人连升三级封了贵妃,暂掌中宫之权。
这些都是温经纶告诉我的。
那日皇上离开后不久,他便躲过守在庵堂周围的侍卫翻了墙进来。
“多亏了皇后娘娘。”
“忠烈堂我每月才能去一次,这小山坡上的庵堂我却能日日都来。”
“姐姐再等几日,皇后不帮我,我就去求皇上为我俩赐婚。”
我望着天空发呆,温经纶在我耳边叽叽喳喳。
“尊卑有别,奴婢配不上少将军。”
我漫不经心的搭话,心里思索着事情进展的莫名的顺利,若是甘愿做个侍妾或通房,也许会更顺利一些。
“将军府不看重这些,姐姐为经纶付出良多,经纶怎能辜负。”
我收回心神看向声朗气清的少年。
今日他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头戴碧玉冠,皮肤白的耀目,羽般的密睫下一双黑眸月牙似的弯着也在看我。
如今他已长成翩翩少年,却仍如五年前初见时一般纯粹简单。
见我不开口,他紧走几步到我身边。
“姐姐莫要再一口一个少将军,就叫我经纶吧。”
他拉起我的手,脸上的期待不似作假,我顺势靠进他怀里。
“经纶。”
8.
没想到温经纶求了皇上三个月,皇上都没答应赐婚的事。
镇国将军府在容国的地位是我唯一的依仗。
若是容浔真的不应,我除了死再无离宫可能。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际,温经纶又带给我一个意外的消息。
沈国公反了。
“舅母是偷偷离家的羌西公主,舅舅知道时已经生了一子一女。况且舅舅爱舅母如命,所以宁愿交出全部家财,也不愿放弃舅母。可惜后来舅母还是病死了。”
温经纶靠在树上,折了根干枯的枝桠把玩着。
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容国劲敌羌西能够接受沈国公的投靠,还带了二十万大军在容国西陲虎视眈眈,敢情人家国公爷是驸马。
“舅舅最疼爱沈梦,因为她跟舅母长的很像,这次皇上活生生把沈梦打死还扔回了国公府,可想而知舅舅有多绝望。”
温经纶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担心和愤怒,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我压低声音,“你似乎很开心?”
“当然了,如今我爹正带着六十万大军攻打北戎。咱们容国只剩下二十万军留守,能带着去西边的也就十几万人,这种以小博大的活肯定得交给我来也只能是我来。”
温经论嘴角上挑,一脸的洋洋得意。
见我似乎有些懵懂,他走过来在我耳边说:“皇上若不答应赐婚,我就抱病不出。”
我惊讶的看向他。
他一改往日的温润纯粹,狡黠的眸子里精光闪烁,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我知道他说的有理,整个容国的武将都是温家门生,若是温经纶铁了心跟皇上叫板,为了解燃眉之急,皇上未必不会就范。
只是没想到,温经纶可以为我做到这一步。
容国是先皇与镇国将军温岳山共同打下的江山。
若不是温将军谦让,皇族如今未必姓容。
即便如此,容国八十万大军有六十万都掌握在温将军手上,这是先皇许给镇国将军府的无上权利。
温将军感念皇恩,立下家规。
温家女儿皆入宫伺候皇上,男儿十八岁后皆离京戍守边关,非召不回。
这些年温家将容国保护的坚不可摧,但纵使功高盖主,这样明目张胆的拿捏皇上,必定后患无穷。
更何况,我太了解容浔的狠辣。
“姐姐,等我回来,你可愿与我去边关。”
他面颊微红,嗓音温柔的低头问我,又回到了一身少年气的羞涩模样。
我轻轻靠向他,“求之不得。”
9.
皇上最终还是答应了温经纶的请求。
可惜我无法离开这残破的院子,不能去送他。
但我能够想象到,即使寒风凛冽,他也定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转眼伐北大军已经走了月余。
这期间再也没有人给我通风报信,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是偶尔想起容浔,会莫名的心慌。
余光撇见一身明黄衣袍迈过残破的门槛时,我正在树下发呆。
回过神来跪下,“拜见皇上。”
“草儿在想谁?”
容浔笑着将我扶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在想少将军。”
他怔了一下,却意外的没有发火,不自然的笑意更浓了。
“原以为这是场硬仗,没想到温经纶竟然有些镇国将军的风范。”
我猛然抬头,“他胜了?”
“呵“,声音冷如碎冰,“不仅胜了,而且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明日便可进城。”
自从上次处置了沈梦,容浔再也没有来过。
今日却突然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心中一惊,望向他猩红的眼:“容浔,你不要乱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我拦腰抱起,“为了你,朕已经做过太多错事,也不差这一次。”
“你这样羞辱少将军会伤了镇国将军的心。”
“少将军,少将军。草儿,你就不怕伤了朕的心吗?”
身下一痛,他将我狠扔在了木板床上。
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狰狞。
我看出了他今日的势在必得,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
脑海中娘亲挂在掖庭门前的景象一闪而过。
“容浔,不要再叫我草儿”,我尽量让语气平静,“我虚长你两岁,你该叫我一声……。”
“不要说!”
他突然目眦欲裂,全然不顾帝王的形象,跳上床板,粗暴的捂住我的嘴。
“不要说出来”,他近乎哀求,“这世上再无人阻拦我们,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是任何关系。”
我愤怒的摇着脑袋,掀起衣袖,举到他面前。
他的瞳孔渐渐变大,他的手无力垂下。
“我不愿意,容浔,我的心里只有温经纶一人。”
“你当真非我不可吗?你爱的不过是’得不到‘!”
我声色俱厉的推开他,太久没有发泄过,差点破了音。
容浔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眸子更加暗淡绝望。
我将手指狠狠攥进掌心,才忍住没有上前。
人伦面前,情爱有罪。
更何况,我们之间有无法逾越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