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没有八抬大轿和凤冠霞帔。
只一身素布红衣,一匹枣红骏马,便足够我离开这困了我二十三年的牢笼。
皇上今生不想再见我,哪怕除夕将至,也命温经纶即刻启程带我回北边。
刚好我也是。
离开前,故人送行。
几个月而已,温婉的变化却极大。
哪怕只是远远一眼,也能看出,她原本高傲精致的面庞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颓败不已。
任太和殿尊崇无比,做了四个月的牢笼,又与杀人无形的冷宫有什么区别?
她与温经纶耳语了一番,便回到凤辇之上。
“娘子,皇后娘娘想跟你聊几句”,温经纶穿着红色云缎大氅,走到我身前时面颊还有些微红,“别怕,她答应了我不会为难你。
我温顺的点头,并不在意的走向凤辇。
不论她如何生气,也不过这最后一次。
到底是我一个小小宫女高攀了她心爱的弟弟。
温婉端坐在软榻上,“没想到,你的身子竟是给了经纶。”
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彻底没有了锋芒。
我照例不吭声,垂头坐着。
“本宫更没有想到,皇上竟真的放了你,毕竟……”
我感觉到她目光落在我身上,无奈抬起头。
“娘娘,奴婢跟您说一个秘密……”
我在温婉震惊却不再有敌意的目光中走下凤辇。
不管怎么说,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哪怕是为了暂时能在温家立足,我也不愿再与她有隔阂。
“皇后娘娘都跟你说了什么,怎么聊这么久?”
出了城门,温经纶好奇的问我。
马蹄在积雪中发出闷闷的踢踏声,我的身心却格外轻快。
“娘娘说镇国将军脾气怪异,尤其讨厌宫中女使,要我小心一点。”
我勾唇看他,然后夹住马肚子,马儿顿时撒欢儿似的飞跑起来。
“娘子放心,夫君不会让人欺负你,亲爹也不行!”
温经纶边喊边追赶上来,与我并肩而行。
娘亲,你看到了吗?
女儿出宫了!
12.
容国与北戎交界的地带叫隆阴城,这里一直是镇国将军的驻地。
我跟温经纶日夜兼程,总算赶在除夕当天到达城外。
守城的士兵扫了我们一眼,“下马入城。”
我正要下马,温经纶淡淡的开口,“连本将军都认不出,去领十军棍。”
我从未听过温经纶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低沉,霸道,带着上位者的冷漠。
士兵仔细端详,慌忙抱拳,“少将军,卑职通报完,立刻去领军棍。”
说完他小跑着进了城门。
身后一沉,温经纶已经跃到我的马上,将我环进怀里,声音温柔,“娘子,为夫带你回家。”
我愣住,随即往他怀里靠了靠,轻道一声“好”。
隆阴城虽处边境,街道上却很繁华。
尤其今日除夕,商家门口各个挂着红灯笼,进出的百姓也不少。
温经纶带着我停在一处围墙高耸的宅院前。
玄漆大门上挂着宽大肃穆的牌匾,上云:镇国将军府。
几乎是我们停马同时,门内立刻涌出两排府兵,恭敬的站立两侧相迎。
这气势,比起皇上回宫也不遑多让。
院中仆人恭敬的立在路边,虽也低头不语,但我总感觉四周的空气有些莫名的紧张。
“少将军,你回来了。”
一位管家模样的老仆迎了过来,他状似无意的撇了我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爹在哪?不是说好了要为我成亲准备一番,怎么连过年的红灯笼都没挂?”
温经纶拉着我往前走,我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
老仆一脸的欲言又止,几乎是挤出几个字,“将军正在书房,少将军去吧。”
13.
温婉说的没错,镇国将军果然厌烦宫中女使。
即使隔着一个院子,在安静的将军府我依然能听到他震耳欲聋的咆哮。
幸亏自己识相留在外面,否则现在的情形定然尴尬至极。
“宫中的婢女各个贪慕虚荣,卑鄙无耻。你堂堂镇国将军府嫡子,竟然要娶一个伺候过皇上的宫女?”
“爹你别说的这么难听,她与皇上从未做过逾矩之事。”
“我看你是色迷心窍,一叶障目。立刻让她走,别污了我将军府的地。”
“爹,你至少见一见她,你定然会喜欢她。”
“做梦,本将军今生再也不想见到那些龌蹉的女人。”
“爹,她已经是我的人了,若你容不下她,那我们就一起离开。”
“逆子!”
瓷器碎裂声此起彼伏,然后便是猛烈撞击的门声。
我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心里盘算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本来也只打算暂时落脚,既然镇国将军这样讨厌,我也不想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娘亲口中山好水好的家乡还在等着我,只需同温经纶借一些盘缠便可。
正思索着怎么跟温经纶开口,院外便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和喊声。
“爹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本将军见她吗?我这就杀了那个妖女。”
话音刚落一道魁梧身影便出现在我眼前。
镇国将军手持利刃一脸杀气冲了进来,却在离我不远处时站住了。
我自知这是将军给我表态的机会,立刻恭敬福身,“将军不必动怒,蒲草这就离开。”
正欲抬脚之时,将军突然冲过来老泪纵横的将我抱住:“幻儿,是你吗?”
14.
我在镇国将军的书房看到了那幅画。
一位女子衣着华贵侧身站在梧桐树下,双手合十,抵额许愿。
我一眼便认出她是我的娘亲,林幻儿。
“当初我要她陪在我身边,可她偏要去陪她的好姐妹,就因为前朝昏君诛她一族时,人家将她藏了起来。”
“结果人家做了皇后,她只做一个贴身宫女。”
将军看着我的眼神时而温柔,时而愤愤不平。
“怪不得后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见我一面,原来是……唉!”
我才知道,原来娘亲也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可能她也曾有过真心喜欢的人。
可能当年她只是想陪太后一段时间,却意外有了我。
“先帝在位十八年,而他仙逝之时我刚好十七岁。”
我看向温岳山,他怔了一下,随即苦笑。
江山或是人情,错付也好,遗憾也罢,都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