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会知道吗?
我不知道。
我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家门的。
太阳明晃晃地将人的影子缩短,我的脑门却不住地冒冷汗。
跌跌撞撞中,我下意识往碧桃村的方向走。
董家两姐妹和郭堂都是碧桃村的人。
她们的父母亲去世后,董玉枝就和郭堂搬回了老房子住。
我把董云柯娶来山南村的时候,董玉枝还未及笄。
她叉着腰将眉毛一竖,佯装凶悍地指着我说:
「崔彦,你要是对姐姐不好,我可是要带着杀猪刀到你们村去砍你的!」
话音刚落,就被她杀猪的爹一巴掌拍在后脑。
「哎哟!」
「没大没小,怎么跟姐夫说话的?」
云儿也笑:「你阿彦哥哥什么为人,你还不放心吗?」
我家三代都是铜镜匠,和董家是小时候赶集时便认识了。
我把铸成的第一柄铜镜送给了云儿,虽然粗糙得不成样子,但她依旧开心了好几天。
董玉枝那会儿才八九岁,看到姐姐有镜子,就哭着闹着说自己也想要。
没办法,云儿将那镜子给了她。
我听说这事情后,专门给董玉枝磨了一把铜镜。
背饰是稀疏的树枝花叶,已经是当时的我能做出的最好的样式了。
董玉枝收了铜镜,这才欢天喜地地把原先那把镜子还给了云儿。
董家人都说我脾气好,人也老实,和温婉的云儿正是相配。
后来,董玉枝嫁给了郭堂,一个教书先生,比我还要木讷老实。
她倒是喜欢她父亲的手艺,成了这乡里唯一一个女杀猪户。
我想到她在我家门口向我扑来时身上的味道。
当时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回忆起来,确实有一股很淡的生猪的腥味。
她的的确确是董玉枝,不是我的云儿。
可她的情态,以及对我身体的了解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真是云儿借了董玉枝的身体还魂,还是董玉枝太过伤心,导致脑子出了问题?
亦或是,邪祟入体,妖鬼作怪?
脑中思绪一片混乱,意识回笼时,我已站在董家门口,而郭堂正意外地看着我。
「姐、姐夫?」
我一愣,「啊」地应一声,下意识往他屋内打量。
空空荡荡,没有别人。
郭堂摸不着头脑地回身看了一眼,腼腆地招呼我进屋,端茶倒水做得仔细。
「姐夫怎么过来了?玉枝呢?」
我猛地看向郭堂,他倒完水直起身,神色如常。
「你问我,玉枝在哪里?」
「对啊。」郭堂疑惑了,「她早晨说要去趟你们家,取回一些姐姐的衣物,好留作念想。」
我死死地盯着郭堂,他被我看得发毛,不安道:「怎么了?」
「她说,要来取『姐姐』的衣物?」我特意加重了那两个字。
「啊。」郭堂更不安了。
下一刻,他猛然醒悟似的,慌张道:
「我知道姐姐刚过世,很多东西可能没有来得及归置,玉枝贸然跑过去要,肯定给姐夫添麻烦了……」
他神情紧张,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股脑的话,无非是怕我对董玉枝有什么意见。
「不碍事。」我心里有些烦躁,打断了他,「我只是一早就去集上卖铜镜了,没碰到玉枝,你突然问我,我觉得奇怪罢了。」
「怪不得。」郭堂眼见着放松下来,接着又疑惑了,「那姐夫卖完货没回家?怪了,难道玉枝一直在外头等着?」
我心中一悸,掩饰道:「哦,集子离你们村近,云儿下葬也十天了,我这才第一次出门,想着来看看你们……」
提到董云柯的丧礼,郭堂目露悲悯。
「这段时间你和玉枝都太难熬了。我从没见过她哭成那个样子。」
我顿了顿,问:「玉枝一直哭?」
「是,哭了好多天。下葬那天,她拿回一把姐姐的铜镜,就日日对着它哭,原本咋咋呼呼的性子也变得沉默寡言……」
「你说什么?」
「我说她连性子都变了。」
「不,你说她拿走了云儿的铜镜?」
郭堂一愣,接着又紧张起来:「我、我还以为她问过你了,才拿走的……」
我闻言,一时不答,幽幽地看着郭堂,他不安地站了起来。
「她就是这样,想事情不周到。姐夫别急,我这就取来还你。」
我默默无语,跟着郭堂进到里间。
可从里间找到外间,甚至从灶房找到前院,翻遍整个屋子,我们都没能找到云儿的铜镜。
它好像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