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妈妈只不过是临时提出那个想法，不久就会忘掉。可从那天之后，她对爸爸的态度彻底变了，不再歇斯底里，而是重新变得温柔小意。妈妈的改变是有用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终于不再剑拔弩张，依稀让我找回了十来年前他们尚且还十分恩爱的那段时光。

人逢喜事精神爽，妈妈也不提再生一个男孩的事情。我以为她放弃了，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可一个月后的一个早晨，妈妈早起犯恶心，接着就露出了一副想哭又想笑，我形容不出来的神情。

“梦梦，妈妈可能怀孕了。”

“真的？”

我感觉自己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新生命的降临，原本该是一件幸福的事，可一想到妈妈的年龄，心中的感情顿时又复杂起来。

“先别告诉你爸，咱们给他一个惊喜！”

我迟疑一会，看着她沉浸在喜悦中，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妈妈怀孕四五个月时，有一天从外面回来，突然贴着我的耳朵，神神秘秘地说：“梦梦，我确认了，这是个男孩儿！”

我不知道妈妈到底是从哪里知道，又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的，还没来得及询问，妈妈就找到正难得在书房办公的爸爸，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臧海，你知道吗，你要有儿子了！”

爸爸听说后，也的确高兴，他将视线从文件上移过来，看着妈妈似乎有点隆起的肚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神色十分奇怪，就像是透过妈妈的肚子在看什么别的东西一样。

他并没有那么兴奋，我清楚地察觉出来了，即便那可能是个男孩。

可沉静在兴奋情绪中的妈妈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往楼上走，准备给弟弟去布置婴儿房了。

家里的亲戚知道妈妈怀孕的消息后，都纷纷赶来祝贺。堂婶也来了，她面上笑意盈盈，像是几个月前从不曾嘲笑过妈妈，不曾抱着将她小儿子过继到我家的想法一样。

“嫂子，我这有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呢！那什么，我前两天啊，不是因为这小腹不舒服，去挂了妇产科嘛，就看到了臧海哥也在那里。”

她说完后，状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妈妈的反应。但妈妈却一直抚摸着肚子，什么话都没说。堂婶见状，瞥了瞥嘴巴，随后施施然离去。

堂婶刚走，我就安慰妈妈。

“妈妈，应该是堂婶看错了。”

我知道，一个多星期前去妈妈产检，爸爸说他忙，还是我陪她去的。按理说最近这两天，他绝对没有出现在妇产科的理由。

妈妈抬头对我笑了一笑，“梦梦，我相信你爸爸。”

日子一天天的过，妈妈也进入了孕八月，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黑眼圈变得十分严重，肚子尖尖，但脸颊也一日日消瘦下去。

更令我焦急的是，无论怎么问妈妈，她都笑着安慰我说自己没事。

这天下楼时，发现婶婶又来了，这回竟然还带上了她那最小的儿子。

那孩子虽然已经十二岁，但皮实的很，堂婶坐在沙发上和妈妈说话间隙，他绕着家里餐桌、茶几跑了好几圈，一刻都没停歇。

想上前将那熊孩子教训一顿，以免以后祸害别人，可看着他妈都纹丝不动的样子，我又想着，亲妈都不着急，我这还算远房的堂姐咸吃萝卜淡操心干什么？

我打了个哈欠，往厨房走去。

“梦梦，醒了？想吃什么？妈去给你做！”

我看她行走艰难的样子，连忙走过去，打算将她继续搀扶到沙发上坐下，但下一瞬间，令我目眦尽裂的事情发生了：十二岁的小男孩狂奔途中，一下子就将妈妈撞到在地！

婶婶的尖叫声，男孩被吓到后哭嚎的声音，都好像被我的耳朵自动过滤一样。我只能听到妈妈痛苦的呻吟声，看到她身下瞬间涌出来的血。

我机械一样跑过去，不敢动妈妈，仓促无措间，还是在妈妈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要拨打120 。

救护车很快驶入了我们的小区，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妈妈送去了医院。看着已经疼到面色煞白的妈妈，担心加上恐惧，我一边不停地流眼泪，一边掏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爸爸，接电话啊，你快接电话啊......”

可一次，两次，三次，电话那端一直都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妈妈抵达手术室前，还一遍遍地叮嘱我：“梦梦，联系上你爸爸后，一定要告诉他，保小！”说完这句话，她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看着紧闭的手术室房门，想到里面生死不知的人，上下牙齿控制不住地打架，手脚也控制不住地发抖。一遍遍地拨打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却又一遍遍地失望。

整整两个小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手术室灯熄灭那瞬间，我睁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可被我寄予希望的医务人员出来后，却对我摇了摇头。

我脑海一片空白。他们摇头干嘛？我妈不是还没出来吗？弟弟不是也还没出来吗？可尽管如此，眼泪却也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

“很遗憾，我们尽力了。产妇以及产妇腹中的男婴，皆没有抢救回来。”

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妈妈死了，带着弟弟一起。短短半天时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就这么没了。

爸爸的电话打不通，妈妈和弟弟的尸体只能先暂时放在太平间。犹如行尸走肉，我去办理了一些手续。拿着他们的死亡通知单时，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然而就在我泪眼朦胧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迟来的身影。我心口一酸，刚想上前，扑到他的怀中大哭一场，可下一瞬，却看到一个背影看着十分年轻的女人挽上了他的手臂。

女人是谁，我不认识。可男人，即便远，但凭借着背影，凭借着走路的姿态，我也能认出来。

“爸！”

我的声音凄厉，医院来往的人群都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