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缓缓起身,将砚台中的墨往泛红处抹上,转身离开。
爹不想让别人瞧出端倪,次次都交代用墨遮挡。
因此,我身上的疤,总是好得慢。
「姐姐,姐姐!」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去看,入眼确是那个脏兮兮的少年。
被一米八的大帅哥叫姐姐,总感觉有些违和。
「姐姐,今晚我睡哪啊?」清澈的眸子映着书房中的烛光。
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有了思量。
「就睡东湖旁的茅草屋吧,那里人少,睡得也安稳。」
茅草易燃,东湖人少难发觉,死那里最好。
6
他哪知道我的心思,对我丝毫不设防。
少年眉眼弯弯,跟着我来到了东湖的茅草屋。
茅草屋久不住人,早就变得破败不堪,推门进来,扬起的尘土惹得人睁不开眼。
本来在我身后乖巧跟着的他,飞快地挡在我面前,隔开烟尘。
「姐姐,脏。」
许是灰尘迷眼,许是太久没人替我考虑。
一时忘了反应,傻愣愣地回了句:「嗯?」
我伸手去摸木床上的被褥,又冰又硌手,潮湿得能捏出水来。
这可不妙,我皱眉心疼地看向他。
「等下让人给你送鹅绒被来,今晚就住这里吧!」
少年捏着手指,似乎有些犹豫。
「不愿意?」
他疯狂摇头,目光落在我的脖颈,声音几不可闻:「姐姐,也好脏。」
我红了脸,忙用长袖挡住墨迹,强装镇定,转身瞪他一眼。
「这是胎记,不是脏东西。」
「我也有!在这里!」他扒开胸口的衣服,着急忙慌地给我展示。
我“啪”一声关上门,脸颊发烫。
7
「小姐,事情办妥了。」婢女小九抱着那套湿被褥,小声嘟囔着:「鹅绒被给他盖,白白浪费。」
我看小九的委屈脸,讨好地接过被褥:「傻子,鹅绒被更好点燃啊!若是他披着湿被褥跑出来怎么办?」
小九扶额叹气,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我落锁了,小姐。」
我接过钥匙,抛进花池里,柔声哄小九:「那木门早就朽坏,怕拦不住他。」
我用手帕沾水擦着墨迹,估摸着大概半刻钟火就能着起来。
抬头对镜一看,自己都吓一跳,墨水抹了这么多吗?
亏那小子还信了,谁家胎记长这么大!
8
半刻已过,我系紧披风拾步向东湖走去,远远看见那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火势蔓延得远比我想象的快。
透骨寒风阵阵地吹,干枯发脆的稻草燃得正欢,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几只鸟。
「小姐,是不放心吗?」小九揉着惺忪的睡眼。
我看着快要倒塌的草屋,将袖中的匕首往里藏,眸中意味不明。
能救下李云畅,怕是有些背景,只凭院中一试,我不敢轻信。
「姐姐,姐姐救我。」木制的窗棂早就被风刮掉了,少年在里面朝我奋力挥手,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淡漠地撇开眼,没必要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装下去。
「给,姐姐,这个给你…」少年难掩脸上的失落,将一块东西从窗户扔出来。
「小姐,是块玉佩,和你那块有些相似。」小九连忙捡起递给我。
我轻扫一眼,慌了神,和我那块一模一样,他何时偷走了我的东西。
连忙在身上摸索,指尖触碰到那块微凉,悬着的心才放下。
我的,还在?
拿出一比,两块玉佩竟能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
「谁给你的玉佩?」声音都在发颤,迟迟等不到里面的回应。
「小九,门钥匙,钥匙给我。」我焦急的语气仿佛换了一个人,披风也从肩上滑落。
小九快要吓哭了,结结巴巴地回答:「钥匙小姐自己扔的。」
我来不及思忖,用匕首劈烂木门,一脚踹开,冲进了火光里。
「房梁要榻,小姐,小姐!」
9
将少年从火光里推出来后,我便摇摇颤颤地站不稳,小九慌乱地将我拽出,只一秒,房梁就重重地砸了下来。
我眼中满是血丝,倚在石头上喘气。
那枚玉佩是儿时傅砚送的,我珍视如生命。
自那次落水之后,我整日绕着湖转,一圈又一圈,像被圈养太久的动物。
我怪异的行为吓跑许多教书师傅,直到那天在院中遇到了傅砚。
他不怕我,弯腰拾起树枝,在湖边练起剑法。我在一旁偷看,钦佩地合不拢嘴。
那之后,我死缠烂打,让他教我剑法。
傅家当时是小门小户,整个家都指望他翻身,对他管教十分严厉。
傅砚只好偷偷翻墙来找我练剑,为此不少挨他爹的打。
我们练累了就躺在石头上,吹凉风,喝我娘送的清茶。
「你明明叫傅砚,跟笔墨沾边的事,你是一件也不干。」我时常打趣地说他。
他也不恼,只会揉揉脑袋,不在意地说:「我家有人会就行了,再说,我要是弃武从文了,谁陪你这傻小孩。」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去边关历练。
「我娘说女大十八变,你以后认不出我怎么办?」我哭得撕心裂肺。
他嘴笨,一句漂亮话都说不出,只把玉佩塞到我手心。
他走后,我三餐不食,整日就是睡觉。
爹看不下去,给我一暴揍,把我扔到城外的深山里,前后寻来十几个江湖高手给我当师傅。
不肖几年,我的剑法就出神入化,成了我爹的暗卫,整个京城再无敌手。
如果那时傅砚还在京城的话,应该只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