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味儿,还没从我鼻子里散干净。
我坐在家里的旧沙发上,客厅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得人脸上发油。婆婆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生了锈的铁佛。小叔子陈浩就蹲在她脚边,像个等着骨头吃的狗。
我老公陈阳,坐在我旁边,搓着手,一言不发。
空气里都是安静,但这种安静比吵架还难受。
我开了口,声音有点干:“妈,你出院了,回家好好歇着。之前住院花的钱,就……”
我话没说完。她从沙发底下拖出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拉开拉链。里面不是衣服,不是杂物,是一捆一捆的红票子。码得整整齐齐,像砖头。
她没看我,眼睛看着她宝贝儿子。
“陈浩,”她说,“这是拆迁款,一共五百万。妈都给你了。”
陈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光,能把屋顶照个窟窿。他伸手去摸那钱,手都有点抖:“妈,这……这太多了。”
“不多。”婆婆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菜,“你是陈家的根,这钱理应是你的。你拿去,买个好房子,娶个好媳妇。”
我的手,放在膝盖上,一下子攥紧了。指甲掐进肉里,有点疼。
我花了十二万。
那十二万,是我和陈阳攒了五年的。是我们计划着换房子,计划着以后孩子上学的钱。为了给她治那个病,我跟银行经理说了多少好话,把存折摔在桌上,才把定期取出来。
我没有吭声。
陈阳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妈,这……这不合适吧。林杉为妈住院,花了十二万呢。那钱……”
婆婆终于把头转向我了。她的眼神,像两把锥子,要在我脸上钻个洞。
“十二万?”她冷笑一声,那声音跟砂纸磨木头似的,“她一个外姓人,花我们陈家的钱,不是应该的吗?你个没用的东西,自己老婆都管不住,还敢顶撞我?”
陈阳的脖子一下子就缩回去了,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我心里那块湿棉花,越变越大,越变越冷,堵得我喘不上气。
我不是要那五百万。
我就是想要一句公道话。
一句“你辛苦了”。
就一句。
可是没有。
陈浩已经把那个装着钱的包抱在怀里了,脸上全是笑。他站起来,抱着钱,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脚好像还故意碰了我一下。
“嫂子,谢了啊。”他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我耳朵上。
我没理他。
我看着陈阳。
他还是不看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双鞋,还是我去年给他买的,现在鞋尖都磨白了。
婆婆扶着沙发站起来,陈浩赶紧过去扶她。
“我累了,回房休息。”她说,头也不回地往里屋走。
客厅里,就剩下我和陈阳。
还有那一屋子暖黄色的灯,照得人心里发慌。
那钱,就像是烧红的铁块,把我和这个家最后一点联系,都给烧断了。
我站起身。
陈阳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慌乱:“林杉,你……你别这样。我妈她就是那脾气……”
我什么也没说。
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拖出我的行李箱。那箱子还是我们结婚时买的,上面印着一对红色的囍字,现在那红色都褪了,发白了。
我开始把我的衣服往里扔。裙子,裤子,毛衣。一件一件,没什么章法,就是往里塞。
陈阳跟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我。
“你干什么?”他问。
“我走了。”我说。
“去哪儿?”
“不知道。”
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你别走啊!我们好好说,行不行?那钱,我去跟我妈要,我肯定要去要!”
我甩开他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
“陈阳,”我看着他,第一次这么平静地看着他,“晚了。”
不是钱晚了。
是心凉了。
从医院那天,我一个人蹲在缴费窗口前,把一张张卡刷爆的时候;从我守在病床前,一口一口喂她喝粥,她皱着眉吐出来,骂我没用的时候;从你站在旁边,只会说‘我妈身体不好,你多担待’的时候,就晚了。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格哒一声。
就像什么东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