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峰睡着了。
他睡得很快,呼吸平稳,甚至带着一点轻微的鼾声。
好像刚才那场对话从未发生,好像明天只是普通的一天。
我轻轻起身。
刀口在每次移动时都传来清晰的刺痛,像在提醒我那个尚未愈合的事实。
我扶着墙,慢慢挪出卧室。
客厅里一片狼藉。
我妈晚上给孩子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盆、毛巾、尿不湿包装袋。
餐桌上还摆着半碗我没喝完的汤。
书房的门虚掩着。
我走进去,打开那台旧笔记本电脑。
这是我们结婚时买的,用了七年,开机很慢。
等待的间隙,我看向窗外。
平安夜的街道很安静,远处有零星的彩灯闪烁。
这个我们攒了五年钱才买下的房子,这个我曾经以为会是永远港湾的地方。
周峰的所有密码都很简单。
要么是我的生日,要么是女儿的生日。
你看,看起来这么爱家庭的男人,其实一点也不爱。
我点开硬盘,找到一个叫“家庭文件”的文件夹。
里面很乱,有各种水电费单据的扫描件,保险合同,还有——购房合同。
我点开那个PDF文件。
首付八十万。
日期是五年前。
我的目光落在付款方式那一栏。
银行转账,五十万,付款人是我母亲的名字。
另一笔二十万,付款人是我的名字。
还有一笔十万,付款人是周峰。
下面有一行手写备注,是当时中介写的:“女方家出资七十万,男方出资十万,共同署名。”
我记得那天签完合同,周峰搂着我说:“老婆,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我没告诉他,我妈在转出那五十万后,卡里只剩下一万三千块钱。
她笑着说:“没事,妈有退休金。”
我又点开贷款记录。
这张表格是我自己整理的,每个月还款后都会更新。
公积金贷款,每月还款六千二。
我的公积金扣四千,他的扣两千。
剩下的两千,从我们共同的那张银行卡里划。
那张卡,主要是我在存钱。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
然后拿起手机,对着屏幕拍下这些页面。
一张,两张,三张……
确保每一行字都清晰。
接着,我拿起周峰放在书桌上的手机。
他用指纹解锁,我拉过他沉睡中的手指,轻轻一按。
屏幕亮了。
我从未这样做过,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像小偷一样检查丈夫的手机。
我点开银行APP。
余额:三万七千元。
我点开转账记录,屏幕开始滚动。
每月五号左右,固定一笔转账,收款人“周娜”,金额两千,备注:“生活费”。
每月十五号左右,另一笔转账,收款人“爸”,金额三千,备注:“孝敬”。
我继续往下翻。
十月八号,三万五千元,收款人“周娜”。备注:“相机。”
那天我记得。
我孕晚期,脚肿得穿不下鞋,和他说想请个月嫂。
他说太贵,一个月要一万多,不划算。
“让你妈来照顾就行,自家人放心。”
我说我妈身体不好,怕累着她。
他说:“那你白天自己多休息,晚上我帮你。”
后来我妈还是来了。
她看到我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心疼地抱着我哭。
我继续翻。
十二月二十三日,五千元,收款人“周娜”,备注:“圣诞快乐。”
我的手突然变得很凉。
我给女儿买奶粉,一罐四百二,我看了三次才下单。
我给自己买哺乳内衣,两件一百六,我等到双十一打折。
我想买个舒服的哺乳椅,看了好久,最后没买。
周峰说:“随便找个椅子凑合一下就行,就坐几个月,别浪费钱。”
上周我堵奶,疼得直哭。
他说:“别人喂奶怎么不疼?你是不是太矫情了?”
我扶着餐桌,慢慢坐下。
刀口疼得厉害,但我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疼了。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些转账记录像一把把刀。
原来这个家,这个我付出首付、我还贷款、我怀胎十月、我剖腹七层生下的孩子的家,在他眼里,是可以随时为他妹妹腾地方的旅馆。
我慢慢站起来,走回卧室。
周峰还在睡,背对着我这边。
女儿在婴儿床里动了动,发出轻轻的哼声。
我走过去,看着她。
“对不起,”我轻声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妈妈让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但妈妈保证,”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温热的脸颊,“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我们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