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八月来临。一大早,晨露在青石板上凝成细密的水珠,杜荷准备上山采药,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草籽的布鞋,甚是懊恼,这玩意实在太麻烦。她蹲下身,用指甲刮了刮鞋面上干涸的泥点,又一个个把草籽摘下,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荷丫头!可算逮着你了!」 杜荷转身时,彭大娘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晨光透过薄雾照在那枚翡翠平安扣上,泛起诡异的绿光。杜荷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这光泽像极了父亲药柜最底层那瓶「碧髓丹」——三年前王猎户被狼咬伤那晚,她亲眼看见父亲将碧绿的药液滴在森森白骨上,转眼间就长出粉色的肉芽。 「发什么呆呢?」彭大娘粗糙的手指捏住杜荷的小手,脸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杜荷「瞧瞧这小脸瘦的...」她身上飘来浓烈的香灰味。
彭大娘的媳妇彭嫂子背着草篓子突然从后面凑过来,伸手扶正杜荷肩上的竹篮。她的指甲上染着紫苑草的颜色,袖口飘出若有若无的紫苑草味,应该是采了不少紫苑果。「你娘要是缺人参...」话说到一半,彭大娘猛地拽了她一把,银镯子撞在篮子上,震得杜荷虎口发麻。「彭嫂子费心了,我爹留了止嗽散,暂时不需要人参。」杜荷低着头面无表情道。她盯着大娘裙摆上沾着的香灰,忽然想起父亲书房抽屉里那些信笺——同样是这种香灰味。彭大娘被杜荷的眼光弄得讪讪,她连忙拉过彭嫂子说:「我们赶回家做早饭。」说完还不等杜荷有所反应,急匆匆而去。杜荷想不通,但也不纠结,往家走。 梅寡妇家的方向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杜荷数到第七声咒骂时,余光瞥见梅婆的拐杖头上包着的狼皮。那皮毛边缘残留着两个清晰的齿痕,与村里猎户牛二哥家柴堆里发现的灰毛如出一辙。
「天宝,慢些吃...」"梅霜沙哑的声音从土墙后传来。杜荷悄悄探头,看见天宝蹲在墙角,正狼吞虎咽地啃着一个泛着青蓝色的野菜团子。那颜色太过诡异,就像... 「像不像我上个月绣坏的那匹湖绸?」孙大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的簸箕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杜荷的视线。玉米碴从竹篾缝隙漏下,在地上拼出奇怪的图案。杜荷蹲下身假装捡玉米粒,目光却落在孙大娘的鞋帮上——那上面竟然绣着一幅北斗图。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颤:孙大娘真的是普通村妇么?北斗图还是哥哥杜泽临走前教她画的,她花了半个月才堪堪记住每个星宿的位置。 「荷儿!」杏子清脆的嗓音打破了沉思。她挥舞着镰刀跑来,刀柄上缠着的褪色红绳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杜荷突然想起五岁那年的上巳节,父亲和孙大叔醉酒后在院子里比划剑招。父亲用银针在桃木剑上刻「破军」二字时,剑穗也是这般褪色的红。「发什么呆呢?」杏子用镰刀柄轻轻戳了戳杜荷的肩膀,「再不走,日头上来该晒脱皮了。」她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豁口显得格外稚气。
孙大娘突然压低声音:「我过来时遇到彭大家的,她没说啥话吧。当年,你爹背着拎着药箱背着破军带领我们进村时,彭老头一家吓得三天没敢出门。你爹又把这凹凸村改为杜家村,彭老头和村子里的人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你不用搭理彭大家的,她那嘴说话就像抹了毒。」说完,孙大娘放下手中的簸箕,起身时手带起几根银丝。「娘,你别说了,你去照顾婶子,我和杜荷上山采蕨菜去。」"杏子拽了拽杜荷的衣袖,「再耽搁就采不到新鲜的蕨菜了。」杜荷点点头,转身拜托孙大娘照顾桃娘。桃娘笑着应了,弯腰捧起簸箕,一跃而起进入桃娘家,心里想到:「小小姐会体贴娘亲了,真好啊!」 杜荷回头一看,不见孙大娘身影。只有自家梧桐叶在风中摇摆。 山路上,杏子突然压低声音:「你听说没?前日货郎说西山有狼群。」
杜荷正要回答,一阵山风卷着枯叶掠过耳际。她本能地望向密林深处,隐约看见树影间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怕什么?」杏子满不在乎地叉着腰,「我爹教过我怎么认狼粪...」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杜荷的脊背瞬间绷直。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汹涌而来——王猎户被抬回来时,右腿自膝盖以下不翼而飞,断骨刺破皮肉的画面至今仍在噩梦中出现。 「咱们往南坡...」杏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凄厉的狼嚎撕裂晨雾,惊起满山飞鸟。杜荷的竹篮跌落在地,透过灌木丛,她看见两点幽绿的荧光。那匹灰狼从枯草中现身时,杜荷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它前爪深深抠进泥土,獠牙上挂着涎水,脊背弓成致命的弧度。 「跑!」杏子猛地推了她一把。镰刀划过空气,在狼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腥风扑面而来,杜荷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一块青石板。
石板上刻着的星斗图案硌得她生疼。就在狼爪即将触及杏子发髻的瞬间,杜荷抓起一块碎石狠狠砸去。杏子趁机一个翻滚,镰刀精准地刺入狼的咽喉。温热的狼血溅在杜荷脸上时,她才发觉自己的牙齿在不住打颤。 「没事了...」杏子瘫坐在地,话音未落,林间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杜荷想起父亲书上那句话:狼群围猎,首攻幼弱。 她拽起杏子就跑,荆棘划破衣裙也浑然不觉。身后的狼嚎越来越近,直到杜荷发现崖壁上的石缝。两个女孩挤进去的刹那,头狼的獠牙堪堪擦过杜荷的脚踝。石缝深处,杜荷摸到壁上凹凸的刻痕。借着微光,她看清那竟是幅持剑女子的浮雕,衣袂翩然如飞燕。 「这招式...」杏子倒吸一口凉气,「我爹醉酒时比划过!」
狼爪刨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杜荷的指尖抚过剑痕,突然发现底部有个凹槽——形状与杏子镰刀上的铜饰完全吻合。当她颤抖着将铜饰嵌入凹槽时,整面石壁缓缓移开,露出幽深的甬道。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黑暗中传来清脆的滴水声。「你看!」杏子突然抓紧她的手臂。萤火虫般的光点在前方聚集,渐渐照亮嵌满夜明珠的石室。正中的青铜棺椁上,「燕氏飞星,传于嫡系」八个古篆在珠光中若隐若现。 杏子刚要伸手,杜荷突然听见机括转动的轻响。她猛地拽回同伴,三支铁箭擦着发梢钉入石壁。棺盖开启的瞬间,狼嚎声穿透石壁,震得夜明珠簌簌颤动。「拿着!」杏子从棺中抓出乌木短剑和一卷羊皮扔给杜荷。杜荷正要细看,头顶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