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父亲牺牲的噩耗传来之后,林岸终于变成了沈清如心中合格的军属。
他不再去团部大院门口守着她下操,
不再因为她把津贴偷偷寄给别人而红脸,甚至被诬陷偷了卫生队的进口药,被保卫科关了禁闭,必须要主官签字才能放人时,他也只是一声不吭,在那个阴冷潮湿的小黑屋里硬生生熬了一周。
七天后的黄昏,禁闭室那扇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开了。
林岸刚走出保卫科那灰扑扑的大院,一辆墨绿色的军用吉普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在他脚边,溅起一地泥点子。
车门推开,沈清如穿着一身笔挺的四个兜军装跨下来。
女人眉目清冷,肩线平直,帽徽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依旧是那个让全军区男兵侧目的沈团长。
她几步跨到他面前,眉头拧成了疙瘩:“林岸,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让通讯员联系我?”
林岸扯了扯干裂的嘴角:“联系你?总机能转得进去吗?”
前天他在卫生队值班,周澈突然跑来说旧伤复发,过后药房就少了那支救命的进口药。周澈一口咬定看见林岸拿了。
没人信他的清白,按照流程,必须团级以上干部签字担保才能放人。
他说找不到妻子,保卫科干事不信,把电话打到了团部。
没人接。
打了十几通,全是忙音。
沈清如神色滞了一下:“前晚周澈旧伤犯了,情况危急,我送她去市里医院。她怕吵,我就让警卫员把电话线拔了。”
她顿了顿,语气软了几分,“抱歉,是我疏忽了。”
“没关系。”林岸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会来。周澈同志身体不好,你忙她的事要紧。”
他说这话时语气太淡了,眼神像是一口枯井,看不出半点怨怼。
沈清如盯着他,突然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她的手掌干燥温热,林岸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跟我闹?”沈清如看着落空的手,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以前你不是最见不得我管周澈的事吗?”
林岸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闹?你是去救人,是发扬革命友爱精神,我作为军属表示理解,有什么好闹的。”
“林岸……”
“我累了,回大院吧。”他绕开她,拉开吉普车的后座门。
沈清如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才七天没见,他那件白衬衫显得空荡荡的,整个人瘦脱了相。
以前他只要多看周澈一眼,林岸都会红着眼圈跟她吵,委屈地质问她:“沈清如,你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她觉得他思想觉悟低,无理取闹。
可现在他懂事了,不闹了,她说什么他都点头说是,她却觉得……心里发慌。
车厢里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
小刘在前面开车,林岸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
他再也没像从前那样,一上车就往她身边凑,叽叽喳喳说卫生队的趣事,哪怕她闭目养神,他也能自顾自说一路。
现在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那个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的是个陌生人。
沈清如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你是不是还在为你父亲的事怪我?”
林岸转头看她,眼神平静:“没有,都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
“沈清如。”林岸打断她,“你希望我怎么样呢?像以前那样天天查你的岗?还是像现在这样,服从命令听指挥,给你绝对的自由?”
沈清如哑口无言。
她当然希望家宅安宁,不要因为周澈总是鸡飞狗跳,可当林岸真的变成这样时,她又觉得……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我只是觉得你变了。”她沉声说。
林岸重新看向窗外。
变了吗?
或许吧。
还在乎和不在乎的时候,本来就是两副面孔。
车里再次陷入死寂,沈清如刚想去握他的手,腰间别着的那个黑色砖头—第一代大哥大响了。
是周澈。
她按下接听键,那头立刻传来周澈虚弱带着哭腔的声音:“清如姐,你在哪呀?我在供销社买东西,突然头好晕,提不动了,你来接我一下好不好?”
沈清如下意识看了一眼林岸。
林岸依旧看着窗外的标语牌,像是没听见。
她皱了皱眉:“周澈,你自己叫个三轮车,或者让你们文工团的人去接。我已经结婚了,要注意影响。”
“可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啊。”周澈理直气壮地说,“以前我喊一声,你哪怕在演习都会回来的。”
“以前是以前。”沈清如声音冷硬,“那时候我是你已故姐姐的战友,现在我是林岸的妻子。”
“妻子?”周澈在那头嗤笑,“你心里真的有那个乡下小子吗?清如姐,别骗自己了。你要是不来,我就让文工团那个追我的李干事来接,反正想送我的人多得是。”
沈清如攥紧了手里的大哥大。
周澈太了解她了,那是她老班长的弟弟,老班长临死前把弟弟托付给她,若是周澈出了事或者作风出了问题,她没法交代。
“在那等着。”她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挂断了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后视镜里的林岸:“林岸,我……”
“把我放在路口吧。”林岸已经把手搭在了门把手上,“你去接他,我自己走回去。”
他太干脆了,沈清如甚至没反应过来。
“林岸!”车刚停稳,他就下了车,沈清如探出身子喊住他,“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但老班长临终托孤,我不能不管。”
“我知道。”林岸点头,站在路边的风尘里,“我理解。”
他又是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像个没有感情的通讯员。
沈清如看着他这副死水微澜的模样,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可周澈的电话又打来了,催命似的。
“你先回去,灶上给你留了饭,我晚点……”她想说晚点回来陪你,可林岸已经转身走进了一条巷子。
吉普车掉头开走了。
沈清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灰扑扑的巷口,第一次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阵地,正在失守。
与此同时,巷子里,林岸从布包里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
那是他托人从军区总院拿回来的调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