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我跟见了鬼似的缩上了床,死死盯着那平躺着的镜面。
窗格外风起云动,光线变幻,可那镜中却如同一潭死水。
我定了定心神,下床取了镜子来看。
整体打磨得不甚光滑,镜面已经模糊,背饰的枝叶也比从前更难辨认。
但毫无疑问,这的确是我在十多年前送给董玉枝的铜镜没错。
奇怪。
云儿曾经说过,她这个妹妹从来大大咧咧,连仪表都不甚在意,当年想要她的镜子,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罢了。
这把镜子送到她手里,大概是玩了两天,便丢到一旁了。
即便长大了,也不怎么照镜子。
如今为何特地带在了身边?
「我偷了妹妹的身体和她的人生……」
脑海中忽然闪过她今早说过的话,我猛吸一口冷气。
如果云儿的魂占了董玉枝的身体,那董玉枝的魂,跑到哪里去了?
我又想起在铜镜中清晰地见到过云儿的面容,不禁汗毛倒竖。
我低下头,看向那死水般的镜面。
伸手抚了抚,粗糙的质感与其他任何镜子都无甚不同。
董玉枝,会在这里面吗?
「阿彦,你在看什么?」
声音轻柔,我却吓得差点失手把铜镜摔在地上。
董玉枝的脸色温婉,嘴角有笑意,我却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这镜子,是我送给玉枝的。」
「嗯,怎么了?」
她若无其事地问我,反倒显得我的举止过于异常。
「你为什么带着这个镜子?」
她的目光随我的问话落到镜子上,好半晌才开口:「我想着,顺便让你把它抛光一下。」
「为什么?」我不依不饶。
董玉枝抬起眼睛看我,有些困惑:「是不方便吗?」
我语塞,垂下头摇了摇,感觉这个对话不会有结果。
「那面双鱼镜呢?去哪里了?」
沉默良久,董玉枝缓缓坐在桌旁,看向我的眼神中带有安抚的意味。
「我下葬那天,玉枝把它拿回家了。有一回,她拿着镜子哭着睡着了,镜子掉在地上,碎了。」
我倍感意外地提高了音量:「碎了?!」
董玉枝轻轻点了点头。
我盯着她,问:「你说你是云儿的魂,占了玉枝的身体。那在你下葬后的十天,你就一直跟着玉枝?」
她的脸上浮出痛色:「我也回来看过你,但是看着你实在是让我过于痛苦。我想回来,我太想回来了。」
我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她几欲落泪:「阿彦,我是不是很自私?你会不会讨厌我?」
「你是很自私。」我淡淡道。
她吃了一惊,定住了。
我接着说:
「云儿要是看到玉枝那么伤心,肯定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到霸占她的身体这种事。
「云儿不是那样自私的人,但你是,所以,你不是云儿。」
闻言,坐在我对面的女人咬住下唇,失了所有力气般垂下头,簌簌落泪。
她哭得隐忍而悲痛,抽噎中满是绝望。
「早知道……早知道这样回来你也不会要我,我何必……」
我看着她一耸一耸的肩膀,不知为何心底里也不是滋味。
这句「你不是云儿」,倒不如说是讲给我自己听的。
「你告诉我,玉枝的魂,在哪里?」
她小声回应:「我不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劝她道:「无论你是不是云儿,人死都要往生,你从玉枝身体里出来,把身体还给她吧。」
她委屈地抬眼看我:「我办不到。」
「什么意思?」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到这个身体里的。我只是有过一次念头。
「昨天看到你起床后就一个劲地在院里磨铜镜,磨到太阳下山,手都出血了还不停。
「你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伤口也不处理,就那样坐在漆黑的院子里,一边流血一边哭。
「我看不下去,飘到玉枝家里,看到郭堂抱着玉枝安慰她,突然就好想好想回到你身边。」
她停了下来,似是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我接着她的话:「然后你就抢了玉枝的身体。」
「我没有……」她焦急起来,却又好像怎样辩解都不合适,「我发誓,我就想了那么一下,下一秒,我就发现自己被郭堂抱着了。」
她神情真切,眼中有困惑,也有悔意。
我难以抑制地动摇,心里揪着疼。
「那你没有想过,把身体还给你妹妹?」
「刚开始的时候想过的。发现郭堂抱着我,我吓了一跳,他还问我怎么了。
「我试着『出去』,可是……这就像是我自己的身体一样,我想往上飘,脚就踮起来了,往前去,手就甩起来了。」
我能看出,她在恳求我的信任,同时也在说服她自己。
「阿彦,现在这已经是云儿的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