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了药水顶着满身的药味甚至连衣服都不愿意去换便撒腿向着后院段承川的居所跑去,途中那段长长的走廊像是与我作对一般怎么都跑不完,身后是沈源阴魂不散的嚎叫声,仿佛我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他们都不懂得我的想念,他们都不懂得这三个月来我夜不能寐的想念,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想念段承川,想他在那个封闭的疗养院里面,被那些我从未谋面的医生当做砧板上面的鱼随意的摆弄,我知道我的想法太过极端,可是我总是控制不住会那样想。
我十分不理解段伯伯为何每年都要将他送出去三个月疗养,因为在我看来,段承川每次回来以后的身体状况比走之前更加憔悴更加清瘦,大部分时候刚回来的第一个星期他甚至都起不了床。
当年楚阿姨在身体不允许的情况下受孕有了段承川,他出生的时候被放在保温箱里面将近半年的时间,之后更是体弱多病,自身的免疫力比正常的人低很多,全家上下对他几乎是倍加呵护,楚阿姨去世以后,段伯伯越发小心翼翼,甚至在段承川6岁的时候总要留出一段时间送他出去疗养。
可是我依然想不通到底是什么狗屁疗养胜地,甚至连探视都不允许,而且每次回来,好好的一个人总像是被折腾去了半条命一样,沈源是猪吗?一路随行甚至都不能护他周全?
想到这里,我便恨不得牙痒痒。
总有一天,我要把沈源剁碎了包饺子蒸包子熬肉汤喂巴顿。
巴顿是我12岁生日那年,段承川送我的一条藏獒。
胡思乱想间,我已经奔跑至段承川的东边别院,他门前种着一排翠绿滴人的四季竹,微风吹过细瘦的竹节和竹叶迎风摇摆,窸窸窣窣的响,以前我过来的时候最喜欢跳高了去摘高处的竹叶以此来量一量我有没有长高,可是每逢段承川的归期我便再顾不上这些。
奔至正厅门口时,我突然便放慢了脚步,伸手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大厅的西面摆放着一张罗汉床,我一眼便看见了平躺在床上的段承川,他只垫了硬邦邦的方形枕头虚虚地枕着,两条长腿耷拉了一半悬空下来吊在床边,竟是有种不修边幅的懒散。
我看着有些痴醉,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段承川在我眼里是最好的。
我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耳边可以听见他不甚平稳的呼吸起伏,他一定是太过虚弱体力不支才没有上楼,如此硬邦邦的木床躺着肯定一点都不舒服,我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
“段承川?”
“你不去换衣服又跑来做什么?”
段承川掀开眼皮恍恍惚惚看了我一阵子,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他敛了略微涣散的目光双手撑着床垫稍坐起来一些,拢着眉心看向我。
“我来看你,我朝思暮想心心念念你,恨不得每天把你拴在裤腰带上走到哪里都带着睡觉也要抱在怀里才安心。”
对付段承川,不对,应该是对付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长辈,我用的百试不爽的一招便是撒娇卖萌装萝莉,但他们最终不愿与我一般见识不是因为我学得像,而是因为看见我像鬼上身一样嗲声爹气实在受不了浑身鸡皮疙瘩泛滥。
我双手自然的搂着段承川的双臂轻轻摇晃,小甜酥的嗓音我是装出来的,但是感情确真的不能再真。
我是真的快要想他想疯了。
“瑾栀,你不再是小女孩,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矜持一点?”
“小瑾栀字典里的矜持二字早被她囫囵吞枣似的咽进肚子里了,你问她这话就像是在问吃了肉包子的狗什么时候能把包子吐出来是一个理。”
沈源这个挨千刀的混账,一张嘴就和抹了敌敌畏一样,什么话从他嘴里吐出来都像是带着毒汁,我闻言扭过头去用巴顿看到肉骨头的凶狠表情瞪着他。
“沈源,你这样猫嫌狗不待见,是打定主意把嘴贱作为人生的终极目标么?”
“那也要比没羞没臊的小丫头片子强多了。”
他手里提着医药箱走过来,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自觉感,除了与我针锋相对之外没别的特殊爱好。
“你信不信我叫巴顿咬你?”
“他咬了我谁管你家承川哥哥?”
“全T市又不止你一个人是医生。”
我扶着段承川又坐起来一些,却被他顺势抓住手腕。
“你们俩慢慢吵,我上楼躺会儿。”
段承川肯定是不耐烦我们俩聒噪,但他从不动怒,只会不动声色的退出这没有硝烟的战场留我们俩肆意厮杀。
他身体不舒服我还要和沈源逞口舌之快,真是混账。
沈源像是也意识到他玩忽职守的问题,见段承川明显软着身子站起来的极其勉强连忙与我默契休战。
“瑾栀,你帮我拿药箱,我扶他上楼。”
“我自己可以。”
“你别逞能,一路上晕车连呼吸都有些缓慢。”
沈源身上一定安装了电动调频仪,角色转换游刃有余,刚刚贱兮兮的模样早已经不复存在,头上顶着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天使光环,我撇了撇嘴巴接过沉甸甸的医药箱有些怀疑他里面装了石头刻意报复我。
段承川被沈源搀扶着上了二楼卧室,我们俩瞬间化敌人为盟友,三下五除二招呼他躺下。
“我叫吴妈烧了热水,你去看看烧好没有。”
沈源绝对是公报私仇刻意为之,我翻着死鱼眼狠狠瞪了瞪他但还是掉转身屁颠屁颠的跑下楼。
看在段承川的面子上,我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和吴妈端着烧好的热水再回到卧室,沈源已经为段承川扎上了点滴。
“怎么严重到需要打点滴了?”
我将水放在床头柜上,心疼地拉起他的手眼眶有些酸涩泛热。
“不是出去治病的吗?怎么回来反而要比走得时候还严重?”
“回来的时候有段路因为下雨有些泥泞,车子颠簸的厉害,他晕车比较严重,眩晕呕吐有脱水的迹象,没什么大问题。”
“什么叫没什么大问题,都输液了叫没什么大问题,沈源你是什么破庸医?”
“我去配些中药材,你陪着他。”
沈源难得没有与我抬杠,收拾了桌上的瓶瓶罐罐径自出了卧室,我握着段承川越发冰凉的手怔忪了片刻眼泪竟是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怎么哭了?”
我的眼泪砸在段承川的手腕处,他原本阖着双目假寐,豁然间睁开眼看到我眼泪鼻涕横流的模样,愣了半晌,他才莫名的问道。
“段承川,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然后每年瞒着我们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做治疗,你这次治疗效果是不是不理想,沈源刚才眉宇间表情那么凝重,是不是你病情恶化了,剩的时间不多了?”
“瑾栀,你在说什么?”
段承川气力不足,说话声音淡淡的带着几丝莫名其妙反而给了我一种病入膏肓的错觉,我竟然哭得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段承川,我要你,不管你生老病死,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你这学期现代文学课比例占了多少?”
我触景生情哭得梨花带雨,被他冷不防问出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三分之一,怎么了?”
“你拿言情小说充当现代文学作品选看了多少?”
“不知道,一天一本的看。”
我抹干了眼泪看着段承川哭笑不得的表情终于回忆起,上学期学习古代文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延伸阅读课外读物,我一口气将市面上出售的古言情小说走马观花扫一遍然后以妾身自称整天跟在段承川屁股后面喊他川哥哥,直叫的唐振庭把我打一顿关起来饿了一天才恢复如狼似虎的真面目。
意识到又露了馅,我捂住嘴巴看向段承川。
“瑾栀。”
“我没有不学无术,老师说了,取之精华去之糟粕。”
“所以你就取了狗血的言情小说情节嫁接在我身上么?”
我红着眼圈无比的委屈。
“是你每次都吓我好不好?你出去段伯伯都不让我跟着,也不准任何人探望,我牵肠挂肚茶饭不思夜不能寝你怎么能懂?”
我越说越来劲,想到这两年如一日蹲监牢一样的专业更加像个逼良为娼的小媳妇一样。
“你们一个个串通起来帮我改专业,知不知道学汉语言文学比蹲监狱还要折磨人,我从小学到大学得都快不会学了你们还要我学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
“难道要你跟着学习打打杀杀?”
“我要学经商唐靖瑜不准!”
“他是怕你到时候一言不和便拿着棍棒砸了人家的店。”
段承川抬手捏了捏我的脸颊,终于轻轻笑出来,他苍白的脸上笑出几丝浅浅的红晕,眉梢眼角自然地向上扬起,我甚至可以看得清楚他浓密的眼睫毛弯弯翘起来扑闪着。
“你笑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被迫学习这门专业注定会让我四年都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我好歹也算是刀光剑影下茁壮生长的穆桂英,这样多没面子。”
“没有,你爸爸只是担心你不但没有茁壮成长反而长成一棵歪脖子树,所以才想让你多受中国文化的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