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亡的第三天，无人记得。

和妈妈的见面有些伤心，但我告诉自己别难过，毕竟我是被人思念着的，只是那个人不是妈妈而已。

我性格孤僻，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除了妈妈，还有谁会思念着我呢？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

会是他么？

我拖着残破的身体，从混乱的记忆中寻找正确的道路。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信息太多了，一直到太阳西沉，我才找对了位置。

这里是爸爸的家，依旧有些年头，但比妈妈的家好很多，起码有电梯。

可惜我是鬼魂，按不了电梯，只能一步一步，慢慢爬上十七楼。

我的运气依旧不错，爸爸在家，阿姨和弟弟也在家。

他们关了灯围坐在餐桌边，桌上放着一个蛋糕，蛋糕上立着蜡烛——是数字蜡烛“12”。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爸爸和阿姨一边拍手一边唱生日歌，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弟弟的表情有些不情愿，但并没有吵闹，任由父母为他唱完一整首生日歌。

打开灯，阿姨露出无奈的神情：“就唱个生日歌，瞧瞧你什么表情？”

弟弟撇撇嘴，哼了一声：“幼稚。”

“幼稚什么？谁过生日不唱生日歌的？”爸爸拍了弟弟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礼物盒，“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是什么啊？”

弟弟一面嘀咕一面拆礼物，盒子里的东西完全显现出来时，他激动的大叫：“啊啊啊！游戏机！最新款的！”

他扑到爸爸身上，脸上写满了开心。

爸爸跟着笑了，阿姨也跟着笑了。

我扯了扯嘴角，也想笑一笑。

毕竟弟弟过生日是喜事，可不能苦着一张脸，不然爸爸会生气的。

就像我十六岁那年。

我生日其实比弟弟早一天，但在他出生后，我们的生日就变成了同一天。

“就一天而已，干脆一起过吧，省得浪费钱。”

我沉默着，到底没说出反对的话。

第一年，我和弟弟生日那天，爸爸专门给他办了一场周岁宴，他忙着招呼客人，只给了我一百块，让我自己出去玩。

第二年，我和弟弟生日那天，爸爸和阿姨带着弟弟去了乡下奶奶家，留我一个人在家里，桌子上压着十块的晚餐钱和一张写着生日快乐的纸条。

第三年，我和弟弟生日那天，爸爸出差回不来，在视频中祝弟弟生日快乐，同阿姨商量要带哪些礼物回家。那些礼物中没有属于我的。

第四年，我和弟弟生日那天，爸爸和阿姨带着弟弟去了游乐园，一家人玩到很晚才回来，一整天都没和我说一句话。

第五年，我和弟弟生日那天……不，是弟弟生日那天。

我低垂着头，坐在桌边闷闷不乐。

大概是表情有些狰狞吧，偶然瞥见的弟弟被吓哭了。

被宠溺着长大的五岁孩子可不知道收敛，扯着嗓子大声哭嚎，脸蛋都憋红了。

阿姨抱着弟弟轻声安抚，爸爸手足无措的安慰，发觉没用后，他们将目光看向了我。

阿姨轻蹙着眉头，语气有些埋怨：“你弟弟还小，你就算不满也别吓他。”

我想说我没有故意吓弟弟，但话未出口，脸上就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啪！”

一声脆响在屋子里异常清晰，爸爸赤红着眼，怒骂道：“你什么眼神？你还有理了？作为姐姐，在弟弟生日这天哭丧着脸，不就是故意吓他么！你是对你弟弟有什么不满么！”

“我没有……”

我捂着红肿的脸颊，泪珠如同断掉的链子一样往下掉。

辩解的声音太过微弱，谁都没有听见。

“怎么不说话？你是对我这个老子也不满吗？”

爸爸更生气了，又抬起了手。

“哇呜呜呜！”

弟弟的哭声再度爆发，将两个大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

幸好有他，不然我可能不止被打一下。

第二天，爸爸似乎有些愧疚，罕见的对我嘘寒问暖，还给了两百块的零花钱。

我很开心，撞起胆子提起生日的事情。

“爸爸，你还记得前天是什么日子么？”

“前天？”爸爸思考了几秒，随即笑了笑：“前天你阿姨做了排骨，怎么，你还想吃？”

我没有回答。

“你们学校发这次月考成绩了？”

我依旧没有回答。

“哦，想起来了，是你奶奶寄过来的东西到了！你这是馋了？”

爸爸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我依旧不说话。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语气冷了下来。

“宋乐瑶，你有事就直说，别总让人猜来猜去，别人和你都没法交流！以后长大了怎么办？也就家里人包容你，出了社会谁还管你！”

再之后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没能说出“你把我的生日忘记了”这句话。

爸爸后来也没再想起过。

12岁的弟弟不像小时候那样爱哭了。即便这次我没能做出标准的微笑，他依旧欢欢喜喜的和两位长辈分享了蛋糕，捧着生日礼物回了房间。

“这孩子，我就说你别给他买游戏机。”

阿姨一边收拾一边对爸爸唠叨，但眼里没有半分责怪。

“过生日嘛，一年也就一天。等他大了，和我们一起过生日的时候就少咯。”

爸爸靠在沙发上感叹，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想起我了么？

我紧张的手脚僵硬，忍不住朝他走近一些。

爸爸眉头皱起，像在努力回忆，但没一会儿就放松下来，瘫软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

“感觉忘了什么事，不过应该也不是重要的事，没想起来就算了。”

“没事就起来，帮我收拾东西。”

阿姨白了爸爸一眼，拉着他的手将他拽起来。爸爸没反抗，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在阿姨的指挥下抱起一箱废品，准备到楼下丢掉。

箱子里的废品灯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反光，爸爸眯着眼睛，疑惑道：“这是什么？”

我看向那个废品箱子，里面有个老旧的水晶球，做工粗糙，底座的漆皮都掉了。

那是我八岁那年爸爸送给我的礼物。

阿姨瞥了一眼，露出了然的神情：“这个应该是她的。”

“什么你你你他他他的，说话说清楚点，神神道道的。”

“你不记得了？”

“啥？”

“没什么。”阿姨没再继续话题，催促道：“快去把东西丢了，省的占位置。”

爸爸没追问，抱着箱子下了楼。

我跟着他进了电梯，看着他把装着水晶球的箱子丢进垃圾桶里，头也不回的回了家。

我没有离开，傻乎乎地站在垃圾桶旁，透过缝隙盯着里面的水晶球。直到天边露出亮光，垃圾被垃圾车运走，才缓缓回过神来。

没用的垃圾，确实丢掉比较好。

我这样告诉自己，心口却像是烧了起来。

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