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亡的第二天,无人提起。
我以为我很快就会消散,但并没有。即便被清晨的阳光照射,我也没有半点要消散的迹象。
可这是为什么呢?
我留念这个世界,但又没那么留念。
我怨恨这个世界,却又没那么怨恨。
爱不够,恨不够,这样的我怎么会变成鬼魂继续留在世上呢?
【因为你被思念着】
脑海里莫名冒出这样的想法,我不知道是我自欺欺人,还是事实真相就是如此。
但我告诉自己是后者。
我想找到那个思念着我的人。
变成鬼魂后,我的脑子变得有些混沌,靠着残存的记忆,我晃晃悠悠来到一处小区。
老小区,没有电梯,很多楼栋墙皮都掉了。大概是排水做的不好,前几日下的雨全都囤积在地面,连单元楼梯前都积了一层水。想要回家的人愁眉苦脸地踏入水滩,更有人直接脱掉鞋子淌过去。
幸好我现在是鬼,不会打脏鞋子。
毫无压力地踩进污水里,我的记忆渐渐复苏。
这里是我年幼时的家,我曾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年幼的我时常在楼下和同小区的伙伴们玩耍。
妈妈在家里做家务,时不时探出窗户看看我,等到了饭点,她就在楼上叫一声,我听见后就会飞快跑回家。
桌上是香喷喷的饭菜,但我不会立马吃。一般等上十分钟,爸爸就会回家。打开门的一瞬间我笑嘻嘻地扑上去,爸爸会一把将我抱起来,问:“瑶瑶今天乖不乖?”
如果我回答乖,他就会送我一块包装精致的糖。
这是我和爸爸的小游戏。
但七岁以后我们再没做过这样的游戏。
爸爸说是因为我长大了,他抱不动了,但我知道他在骗我。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奇怪,晚归的爸爸,哭泣的妈妈,和懵懂的我。
在我十岁那年,爸爸妈妈离婚了,我归爸爸抚养。
爸爸带着我住进了新家,同时住进来的还有他的新妻子,一个陌生的阿姨。
他让我叫那个阿姨妈妈。
我不愿意。
爸爸骂我不懂事,我很伤心,但依旧不肯改口。
我有妈妈。
我借了楼下小卖部的电话,偷偷给妈妈打电话,我想和她撒娇,告诉她我的委屈。可听到我的声音,妈妈却不耐烦地说:“我和宋骄已经离婚了,你们姓宋的别来烦我。”
电话里只剩嘟嘟嘟的声音。
我不死心,又打了一个,可对面立马挂断。
我再打,再打,依旧是挂断。
见我一直在拨弄电话,小卖部的老板以为我是在乱玩,不高兴的把我赶走。我求了他好久,他才同意我打最后一次。
我紧张地握住听筒,期待电话那头能接起来。
但对面只有急促的嘟嘟声。
妈妈只是有些生气,等她气消了就会理我了。
这样想着,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啊等,等到爸爸的新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妈妈依旧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实在等不住,主动回去找了她。
我的运气有些不好,遇到下雨天,白色的鞋子染上泥泞,脏兮兮的。
但我的运气也很好,走进小区的第一时间,我就见到了妈妈。
“妈妈!”
我像只乳燕一样扑进妈妈的怀里,可下一秒就被推开。
妈妈的眼神不再温柔,反而充满戒备和怀疑:“宋骄让你来的?他让你来做什么?”
“不是,不是爸爸,是我自己来的。我…”
“你来干什么?浑身脏兮兮的,鞋子也是,你是去泥里打滚了么?”
“不是的,我…”
“好了好了,别解释了,赶紧回去,我还有事,没时间和你在这里浪费。”
妈妈挥挥手,像是赶走烦人的苍蝇。
我想说我不会麻烦她,我想告诉她“我只是想你了”。
但最后我什么也没说。
我低头看着脏兮兮的鞋子,默默想:也许下次换双干净的鞋子,妈妈就不会生气了。
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我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甩掉。
妈妈心里肯定还是想着我的。
毕竟我是被人思念着的。
踩着旧日的回忆,我再度踏入儿时的家。
因为是鬼魂,我省去了敲门的步骤,直接穿了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像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家从来都不存在。
不过还好,我看见了妈妈。
妈妈坐在沙发上,正拿着手机和人视频,脸上全是笑容。
她在聊什么,有聊到我么?
我缓缓靠近,妈妈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是么?璐璐可真厉害,从小优秀到大。不像我家皮猴子,一点不让人省心。”
这个声音我记得,是邻居家的杨婶。
妈妈眼中满是骄傲,嘴上却说:“璐璐她成绩不错,生活上就让我操心了。衣服都不会洗,以后可怎么办哦!”
“哈哈哈!以后自然就会了。”杨婶笑笑,话锋一转,“哎!你不是还有一个么?叫洋洋还是悠悠?她现在怎么了?我上次听说你想给她介绍周家那个,我和你说哦,你可能不知道…”
妈妈眉头一皱,冷着脸打断:“那孩子心野了,打电话都不愿意回来。算了,我们不说她。”
杨婶愣了几秒,识趣的转换话题,两个女人又开始说说笑笑。
她们说了多久,我就听了多久。
我想等妈妈再度提起我。
我等啊等,等到她们挂断电话,等到妈妈的再婚对象周叔回家,等到他们和在外旅行的周璐璐例行视频通信后睡下,我的名字依旧没有出现。
我蹲在妈妈的床边,静静看着床上熟睡的人。
她的唇角带着笑,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
应该是想到周璐璐了吧?从我那位同母异父的妹妹在视频时说给她带了礼物后,她的笑容就没停过。
很美好的笑容,但为什么我会觉得有些刺眼呢?
我跌跌撞撞跑出来,等站在小区里的那棵大榕树下才猛地回过神来。
“看来不是她啊。”
我低声念叨,拖着缓慢的步子离开小区。
余光中,我瞥见了自己的鞋子。
上面满是泥土,还有粘稠的血渍,即便是黑色的也掩盖不住脏污。
或许是我的鞋子又没有穿对?
我又想起以前的事情。
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再次因为受不了爸爸家的氛围逃跑到妈妈那里。
她没有赶我走,而是客气地接待了我。
许久未见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坐立难安。
正当那时,一个小女孩推开大门跑了进来。她没有脱鞋,脏兮兮的鞋底把才拖干净的地踩出一串小脚印。
“怎么弄得那么脏!我才拖的地呢!”
“我就是太着急,想快点见到妈妈嘛!”
小女孩无视妈妈的话,扑进她的怀里撒娇。妈妈点了点她的脑袋,嘴里依旧是教育的话,但眼中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
即便那个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鞋子,把她才打扫干净的地板弄脏,她也一点没生气。
不是鞋子的问题。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