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回到了无欢山庄,一切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两个死人也没有任何人再提过,但是无欢山庄中却出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我知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的日子越来越短了。
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我抱着琵琶,看着来来往往寻欢作乐的人,满是惆怅。
他又来了,这次他依旧不着调地与来往的姑娘调笑,穿得不伦不类,吊儿郎当。
只是无形中,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再遇见时,会主动跟我说几句话,我也颔首行礼。
那日清晨,我刚起床出卧房,一开门便撞见了他,他在我眼前放下了一包银锭,声音轻柔:“你会弹《琵琶语》吗?”
我点头,弹奏间,他从身后拿出了洞箫,与我合奏起来,我们奏的曲子凄清婉转,略带着淡淡的忧伤,与所在无欢山庄这个欢乐场,天差地别。
我沉浸在这凄美的箫声里,与他四目相对,这个场景,我想了整整八年,如果八年前的元宵灯会,他先遇见的是我而不是霍家小姐,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我邀他去房中坐坐,他欣然同意。
远古通今,百家绝学,从一粒尘埃到江湖风云,我们相谈甚欢,甚至有时会让我忘了,他现在这般沉沦是因为另一个女人,一个让他葬了前途,葬了全家的女人。
六、
那日起,他开始注重自己的仪容,姑娘们无不赞叹着这位嘴角轻钩,美目似水,俊秀非凡的公子。
只是他已不再与其他姑娘调笑,说话带着疏离和客气,跟我曾经印象中的他一样,但是又有些不一样。
他每次来找我,都会从外面的大街上,买一些新进的吃食,也会带一些时兴的胭脂,为我梳妆。
我们琴箫合奏,倒是给这无欢山庄,多了些许风雅。
这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只可惜他来得太晚,太晚了。
冬去春来,他掏出一摞银票,如数家珍:“烟儿,你不必每天弹琵琶挣辛苦钱,我的钱都存在永泰钱庄,你这辈子衣食无忧的。”
他这是有意要赎我,我苦笑,如果我是无欢山庄真正的琴师,抓住这个机会早和他远走高飞了吧。
我避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答应去他那重新修补过的茅草屋喝酒。
酒过三巡,他握着我的手,声音轻柔。
“你是金陵人?我不认识你吧?”他问得小心翼翼。
“应该不认得!”含笑看着他的眼睛,内心却自嘲起来。
他微叹了一声,“我浑浑噩噩地活了五年,不知你愿不愿意跟我个想要回头的浪子,离开这里,去天涯海角避世,重新开始。”
那一瞬,我真希望自己就是一个扑通扑通的琴师,不知道他过去的辉煌和模样。
“我不愿!”摇了摇头,我已身不由己。
他没有再说话,但是眸子却暗淡下去,深不见底,让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试探,还是真心。
尤其我们相识在这个无欢山庄,情谊本该是可以用来买卖的地方。
他不会知道,曾经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夜,被拒婚的我,哭得伤心欲绝。
“为什么?”他从不问为什么,这是他第一开口。
“跟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人相守一辈子,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做到吧。”我扬起嘴角,想在他的眼中找到正确答案。
他又紧了紧我的手,“可是我也从未问过你是什么人?”
他有些醉意,将我逼到了墙角,炙热的手捧起了我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一股无名的热流在我的身体里流动起来,我半推半就,也任由他吻去了。
他放开了我,又说了一遍跟我浪迹天涯,隐居避世的话。
他撩起了我的长发,放到鼻尖下,呼吸轻柔如风,“称呼而已,是会随时变的,就像我,今天可以叫张三,可以叫李四,明天还可以叫王五。可是感情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我被他撩得面红心跳,他这种久经花场的人,我自知不是对手,只能强装着镇定,将他推开。
他应该是真醉了,伤起心来,他的事,我可知道太多了。
为了霍家小姐,背叛了家族,拒婚柳家,他唯一的父亲被他气得吐血而亡,所以背上了不忠不义的骂名。
他带着霍姑娘离开了金陵,但是女人有时候对名利的渴望比男人更疯狂,霍姑娘不愿意过风餐露宿的生活,便委身于金陵萧家。
那一瞬,他觉得全世界都在欺骗他,他不知道应该要怎样活着,只能酗酒,赌博,醉生梦死,去掠夺,去抢,只要给的价够高,他甚至可以去杀人,麻木又沦丧。
整个晚上,他提起了他的父亲,那个说一不二,老来得子,却凄惨死去的耄耋老人;提到了年少成名,众人随行的快乐;甚至提到了那个离他而去,义无反顾去给已到知命之年的萧家宗主续弦的霍姑娘。我细细地听着他说的一桩桩,一件件,生怕遗漏了什么,可是,他却唯独没有提到被他拒婚的柳小姐,一丝都没有。
那个守着小小庭院,恋慕了他8年,等了他5年,忧思成疾,因为他的拒婚而被众人耻笑比不上布坊秀女的柳家小姐。
他甚至不知道,他拒婚柳家女子的名字。
我一夜无声,多年的不甘心在此刻终于释然了,我得到了真正的答案,我从未在他心中存在过一丝一毫。
在他睡梦中,我不告而别,这场可笑的单恋也早就该结束了吧!
不是在报复他,只是多年的思虑成疾,我患了大病,活不太久,他是我的心病,我只想将这块心病了却。
作为柳家的独生女,柳家的事比天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