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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只因为一个吻把自己交代出去,但是父皇母后老在我身边唠叨,又让霍旭来陪我,说是给我养病时「解闷」。
我闲着也是闲着,有霍旭在,父皇母后也不会来催我谈婚论嫁的事情,倒也不错。
这是霍旭到我宫里「报道」的第十天了,我觉得他话虽不多,为人确实很靠谱。
这天早上我正倚在美人榻上翻看霍旭的生平小册,那是母后特意搜罗来的,从出生到现在的记载。
我本是不想看的,但实在无聊,便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翻阅。
霍旭也算是子承父业,从小就长在军营里,却没有兵痞子的坏习气,倒是不错。
「臣霍旭,拜见公主。」
低沉磁性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是霍旭来了。
我慌慌将手里的册子合上,又不慎碰到了一旁的茶盏,冒着热气的茶盏淋了我一手。
我还没喊疼,霍旭就先我一步说道:「公主,可有大碍?」
我本想说「没什么事」,看到霍旭眼里焦急的神色时,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是有点疼。你替本宫上药吧。」
霍旭好看的眉微微聚拢,从宫人的手里取过药膏,净过手后才沾取一点药膏,细细地涂在我手指发红的地方。
都说武将向来粗手粗脚,但这话放在霍旭身上却不成立。
微凉的药膏和温热的指尖,一点点在我手背上延展开。
药膏的清香和霍旭身上淡淡的皂木香混在一起,不知怎的,我竟然头脑有些发昏。
涂了药,我的手也不便翻阅那小册子,霍旭便替我收起来了。
我也不担心他是否看见其中内容了,毕竟看就看了,比起旁人文字的记载,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感受。
同时,我也在向霍旭传递一个信息:本公主可是有了解你的,所以大冰块,你再多跟本公主聊聊。
我倚靠在美人榻上,见霍旭坐在凳上,神色有些纠结。
「你......」
「臣......」
我与霍旭同时开口。
霍旭愣了愣:「公主您讲。」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在宫里呆久了,想出去走走,你愿不愿随我一同去郊外。」
和霍旭私下相处时,我已经习惯以「我」自称了,仿佛这样我们的距离就会更近一点。
「臣自然是愿意的。」
「行,那我差人同父皇说一声,我们便启程。」我吩咐下去,想起刚刚霍旭的欲言又止:「对了,你方才想说什么?」
霍旭垂眸,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他眼里晦暗不明的情绪。
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霍旭?」
「臣......边疆军事告急,臣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我想起这几日父皇来看我的次数也少了,想必边疆这事确实头疼。
我明白霍旭心里的犹豫,在旁人看来,霍旭已是驸马候选人,他的选择已经与我系在一起,他的出行自然也不能由他自己做主。
「但刀剑无眼,你若是......」我拖长了调子。
「将领贪生怕死,还如何统帅三军。」霍旭沉声道。
我是这个意思吗?霍旭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讲什么!
对他的担心被曲解,我心里生出一股薄怒,袖子一甩:「你要去便去,与我何干。」
「公主,臣......」霍旭低低地唤我一声。
「本宫累了,今日不出去了,霍都尉自行告退吧。」我从美人榻上起身,转身步入内阁。
霍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主好生休息,臣告退。」
让你走你还真走啊?
去父皇那边的宫人还未回来,我索性自己去找父皇问问清楚。
到时,父皇正在批奏折。
「你是想,让人盯着霍旭?」
我点点头,替父皇研磨:「父皇,元安现在看得上的就他一人而已,他要跑去替你守边疆,你自然要保他周全的。」
父皇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出宫之后我索性回了公主府,恰逢周彦谨来寻我玩,说是他得了处新庄子,塘里养的锦鲤比宫里的都好看灵动,我便随他一同去那庄子小住。
公主府上的人来同我说,霍旭曾来公主府寻过我,但没留多久便走了。
我没放在心上,还在为他误解我的事而生气呢。
却没想到,那会成为我未来一年的最后悔的事情。
5
收到从宫里递来的信时,我手抖得连信都拿不稳。
信上写道,霍旭在战场上,被敌军箭羽刺中胸膛,摔下马去。治疗的药物不够,军医说他恐怕活不到回来的时候。
一时间悔恨与心痛在我内心交织,我当下就要去边疆,却被父皇的人拦下:
「公主,您乃万金之躯,战场是千万去不得的,这是皇上一同的旨意,公主请看。」
「滚开,你是什么人,也敢管本公主!」我将挡在面前的人踢开,进来的周彦谨将我住:
「我的好姐姐,这世间的好男儿不止他霍旭一个,你堂堂公主又何必为了他而伤了自己。」
周彦谨将圣旨替我领过,上面的话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大意是,如果我非要去战场,那我就会被软禁在公主府里,直到霍旭的尸首被运回都城。
父皇的措辞极为严厉,他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我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但当霍旭离开后,我见到屋里他送来的画,编织的草环,还有替我削的几把小木剑,明明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在我眼里却比明珠金子都贵重。
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我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霍旭了。
周彦谨是母后特意叫来安抚我的,我不能接二连三驳了父皇母后的面子,决定亲自进宫一趟。
「元安,母后不该劝你的,霍旭命数如此,你也不必太执着。」母后抚摸着我的发顶,眼里满是心疼。
「不必劝了母后,儿臣心意已决。」我俯下身去,朝母后行了一个大礼:「我会在寺里,替父皇母后祈福的。」
「唉,去吧。你父皇那边,母后替你说。」
「还请母后替儿臣多带一句话,倘若霍旭能活着回来,我与霍旭的婚事,我也不再反对了。」
在母后惊讶的眼神中,我安排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我坐了半月有余的马车,到了据说祈福最灵验的灵隐寺。
接待我的是个和颜悦色的女尼姑,她被称作「定慧住持」。
我来的时候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我只想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向神灵祈求,让我心爱之人能回到故土。定慧住持也没有多问,只带着我走了一圈寺庙,向我说了些需知。
我点头道谢。
她微微笑道:「不必谢,施主有慧根,心性坚韧,定能所愿成真。」
听到定慧住持的话,我强忍心中酸涩,道谢离开。
佛祖,倘若你真的能听到世人的心声,就请让霍旭回来吧。
在寺庙的日子,过得比我想象的快,每日青灯礼佛,抄写佛经,我甚至恍惚觉得自己也快出家了。
寺里的梧桐树叶泛着黄,飘飘转转落到青石板上,原来已经入秋了。
定慧来见过我一面,她说我该到离开的时候了。
我正疑惑,宫里来了信。一种强烈的直觉让我觉得,这并非坏消息。
我咬咬牙打开一看,一行热泪从面颊上滑过。
霍旭不仅活过来了,而且再次带军立了大功,边疆战事不日便要结束。
这无异于一个好消息,所以等我回了公主府,周彦谨来寻我,说京城里开了一家有意思的馆子,要与我一同庆祝时,我便答应了。
等酒过三巡,我才知道,周彦谨带我来的地方,是个什么地方。
一众穿着轻薄暴露的男侍从屏风后鱼贯而入,簇拥在我周围。
「周彦谨!」我一拍桌子,周彦谨早已溜之大吉。
「您是在寻周公子吗,他留下了个口信。」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倌轻轻抓住了我的手。
我猛地将他的手拍开,喝过酒的头越发晕眩,我忍不住扶额:「他说什么?」
小倌嗫嚅道:「周公子说,世间选择良多,何必吊死一个。」
好,好你个周彦谨!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我正要离开,又被那些男侍拦住,那小倌见我生气的样子,小声道:
「周......周公子说,他还有个惊喜,贵人您先等等。」
我将酒壶提起来准备扔出去,就听见开门声。我以为是周彦谨回来了,抬头却和一双墨色的眼睛对上。
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来人快步走来,将这些男侍赶了出去。
我刚一伸手,他便伸手挽住摇摇欲坠的我,将自己的衣襟扯开,胸膛上跳出一个狰狞的伤口。
酒意让我的面颊通红,我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这个人,但仍旧很模糊。
我扔了酒壶,靠得更近些,嗅到了熟悉的皂木味,我顺势摸上了他的面颊和胸膛,对方仍是沉默不语,不阻止我的行为。
周彦谨,这就是你的惊喜吗?想找一个跟霍旭类似的人来搪塞我?
我冷笑道:「就凭你,也想学他?可笑,给本宫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