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月落风铃尽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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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见娘亲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布角,她疯了似地扑向那张雕花小床。

锦被被猛地掀开,露出蜷缩在床角的我。

我的面色苍白如纸,唇瓣微启,发丝凌乱地贴在额上,像一朵被风雨打落的花。

娘亲双目圆睁,呼吸似被掐住,半晌不能言语。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我的脸颊——冰凉彻骨,毫无生气。

刹那间,她仰头一声悲啼:“落落!我的儿啊!”

前院的嬉笑与闲谈都骤然止住。

爹爹第一个冲了进来,眉头紧锁:“又闹什么?落落不过是个孩子,你至于这般失态?”

可当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时,身形猛地一顿,犹如遭雷击般僵立门口。

祖父、祖母、外祖母、外祖父皆闻声赶来,身影密密匝匝地堵在门框之中,将月光都遮了个严实。

爹爹这才回神,踉跄奔来,一把将我抱入怀中,嗓音发颤:“落落,快醒醒!爹在这儿呢。”

“你莫不是还在生爹娘气?故意装睡吓我们?好了,我们都怕了,你睁开眼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摇晃我,让我本就垂落的头颅无力地点动。

娘亲这时才猛地醒悟,狠狠将爹爹推开,将我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融进她的血肉。

她用力搓着我的臂膀和脊背,口中喃喃念道:“落落乖,快起来,娘亲带你去庙里求签,买金锁玉佩,只要你醒来……”

泪珠砸在我脸上,滚烫却无法温热我。

我想抬手替她拭泪,终究徒然无功。

娘亲,我不稀罕糖糕,也不爱那些脂粉堆砌的泥娃娃了……我只想你能开心。

幼妹被眼前景象吓得躲在门槛后,放声大哭。

可此刻,无人顾得上她。

我漂浮于梁间,静静俯视这一室哀恸,心中竟有些恍惚。

他们为何这般悲痛?

从前不是总嫌我顽劣吵闹,盼我安分些、省心些,最好别碍眼么?

如今我真安静了,怎地反哭得这般伤心?

不多时,几位大夫并官差也到了。

屋内顿时更显拥挤。

那位年长大夫从娘亲手中轻轻接过我,将我平放在榻上,取出铜镜照我瞳孔,又以指按脉,终是缓缓摇头:

“此女魂魄已离体,生机断绝。观其气色枯槁,推断身亡已久,至少两日夜以上。”

娘亲闻言,腿一软,直直跌坐在地,口中喃喃:“原……原来是真死了……不是赌气不愿起床……”

爹爹咬牙攥拳,沙哑问:“敢问大夫,小女究竟是何缘故夭亡?”

大夫沉吟片刻:“尚需仵作细察脏腑,但观其腹胁有压痕,或为吞咽金属异物所致,致使五脏受损,气血崩离。”

一名差役蹲下身子,拾起一方褪色红布包,小心放入透明油纸袋中。

那布角之上,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

差役轻叹:“这香囊应是此女贴身之物,内中所盛为何?”

娘亲眼神空茫,盯着我冰冷的面容,未及回应。

爹爹抹了一把脸,声音低哑:“是她满月时,她娘亲手给她戴上的长命金锁。”

差役皱眉:“此前可觉此女有何异常?可曾接触过什么生人?”

娘亲正欲摇头,忽而一怔,像是忆起什么:“对了……是隔壁李叔将落落送回来的。他说,孩子玩累了,回去便睡下了。”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隔壁李叔探头进来,语气慌张:

“出了何事?可是哪家走水了?”

大约是听闻喧嚷,忍不住前来打听。

可娘亲一听他的声音,倏然起身,如猛兽般扑出门外,死死揪住他衣襟: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伤了我落落!她自你家归来后便不对劲!”

李叔眼神闪躲,连连摆手:“嫂子莫激动,我真没做什么!孩子当时还活蹦乱跳,是我亲自送回来的!”

爹爹脸色铁青,一步上前,扣住李叔肩膀,声音森冷:“老李,你若还当我是兄弟,便说出实情——落落归家时,是否已有不适?你为何一字未提!”

李叔低头不敢直视,支吾道:“我……我真的不知……问我也无用……”

继而语气一硬,竟冷笑出声:“孩子在家这几日,你们做爹娘的谁曾多瞧一眼?若是因你们疏于照料致其早殇,怪得了谁?”

恶人先告状!

爹爹娘亲,他在骗人!

那一日他把我关在柴房,好痛啊……可我不敢喊……

差役神色凛然,上前一步:“李大人,请随我等回衙门详述经过,协助查案。”

大夫取来一方素白缎巾,轻轻覆在我面上。

娘亲骤然惨叫,扑过去欲掀开白巾,却被祖母与外祖母死死抱住。

她挣扎哭喊,几近昏厥:“让我再看看我的落落……娘不该骂你不懂事,不该罚你跪祠堂……你睁开眼啊!”

爹爹靠墙滑坐于地,双手掩面,压抑的呜咽声溢了出来。

妹妹抱着一个彩绘瓷娃娃,怯生生站在门口,小声问:

“姐姐……何时才醒呀?寿桃糕还没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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