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宴会厅里暖气开得过分足,混着菜肴的香气和人声的嘈杂,蒸腾出一种虚假的、喧嚣的热闹。
今天是我的儿子,兜兜的满月宴。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又模糊的光,落在每一张堆着笑的脸上,那些笑容看起来都差不多。
我抱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儿子,机械地应付着一波又一波前来道贺的亲戚。
王宇,我的丈夫,正端着酒杯在席间穿梭,他脸颊泛红,是酒精与兴奋共同作用的结果。
“林晚,你妈对你可真好啊!”王宇的三婶凑过来,眼睛不住地往我手腕上瞟。
我手腕上戴着我妈今天送的金手镯,沉甸甸的,压着我的皮肤,也压着我的心。
“是啊,我妈心疼我。”我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宴会进行到一半,到了亲人送礼的环节。
我妈走上前来,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裙,头发梳得不苟。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怀里的兜兜,眼里的疼爱几乎要溢出来。
然后,她拿出一个厚实的红包,直接塞进兜兜的襁褓里。
“给我的大外孙,健健康康,快快长大。”
接着,她又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长命金锁和一对金手镯。
“这是我和你爸给孩子的,一点心意。”
周围响起一片恰到好处的惊叹声。
“亲家母可真大方!”
“这金锁看着就分量足,得不少钱吧?”
王宇的脸上满是光彩,他大声宣布:“我妈给包了三万块!”
喧哗声更大了,那些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妈只是笑着,拍了拍我的手,那意思我懂,是给我撑腰。
婆婆今天没来,打电话说老毛病犯了,腰疼得下不了床。
我心里清楚,她不过是找个借口,不想出这份人情罢了。
于是,送礼的重头戏,就落在了公公王建国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得意笑容。
他从中山装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利是封,不大,甚至有些薄。
他走到我面前,把红包在兜兜眼前晃了晃。
“来,爷爷给大孙子的,发发发!”他洪亮的声音在整个宴会厅回响。
王宇在旁边起哄,显然是喝高了,也或许是为了活跃气氛。
“快打开看看,沾沾我爸的喜气,让我们兜兜也发大财!”
亲戚们都跟着笑起来,催促着我。
“是啊,打开看看,老爷子肯定包了个大数。”
我看着公公那张菊花般褶皱的笑脸,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我抱着孩子,腾不出手。
王宇兴冲冲地接过红包,三两下就撕开了封口。
他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币,脸上的笑容就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空气仿佛也安静了一秒。
我垂下眼,看到了他手里的钱。
一张五十,三张十块,一张五块,三张一块。
崭新的,带着油墨的香气。
不多不少,正好八十八块。
周围亲戚们的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探究的,看好戏的,同情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要把我包裹起来。
我能感觉到王宇的身体都僵硬了,他拿着那几张纸币,像拿着几块滚烫的烙铁。
公公王建国却仿佛没看见这一切,依旧笑呵呵地说:“八十八,好兆头,祝我的大孙子发发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上来的冷意和屈辱。
我抬起头,脸上带着最温婉的笑容。
我从王宇僵硬的手中,轻轻抽过那八十八块钱。
我甚至还仔细地把它们捋平,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谢谢爸。”我的声音清晰而平静,甚至带着愉悦。
“让您破费了,这个彩头真好,我们兜兜肯定喜欢。”
公——>>公的笑容里多了错愕,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周围的亲戚们也愣住了,大概是觉得一场好戏就这么平淡收场,有些意犹未尽。
王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附和:“对对对,彩头好,彩头最重要。”
我抱着儿子,对着公公又笑了一下。
心里却在冷笑。
行啊。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今天你给我这八十八块的羞辱,我收下了。
来日,我必将加倍奉还。
一个计划,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在我心底迅速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