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第三日,我拿着笔墨去皇后宫中,我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走了,没错,我又迟到了,这次也是故意的。
“妾身刚来宫中很是不适应,望皇后娘娘恕罪。”
我行了个半礼,不等她回应便已起身,等着她问话,她却只笑道:“没事呀,反正我一天也是挺闲的,你能来陪我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看来还是小瞧她了,竟然不上套。
她歪了歪头,看到身后捧着一大堆东西的柔柔,问道:“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呀?”
我两眼一翻,还是笑道:“回皇后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的,昨日中午陛下教妾身写字,见妾身写的尚可入眼,想让妾身教一教皇后娘娘。”
果不其然,她听了我这句话,眼神没有先前那么明亮了,倒是黯淡了几分:“是他说的啊……”
踌躇了些会儿,她又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说:“这真的不怪我,我从小到大就没学过写毛笔字,一下子让我写毛笔字,我都不知道这笔该怎么拿……让我写小字还可以……”
我心里鄙夷,到底是出身小门小户,竟然连字都不会写,这样的女人如何配母仪天下?
我开始一步一步的教她,如何把纸铺平,如何研磨,如何握笔,如何蘸墨,如何逆锋起笔……
我教的很累,她听的很认真。
待到她写的时候我一看,别说陛下了,我看了都要气炸了,她握毛笔的手一直在抖,写的字也是歪歪斜斜,根本不成路子,而且还写得非常快,每次等到墨迹快没了才想起来要去蘸墨。
我又道:“皇后娘娘莫急,练字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妾身也是写了十多年才小有成就,儿时所写也不过尔尔,妾身认为以皇后娘娘的聪慧,日后定能有所成。”
我这一夸她,她一下子又转怒为喜:“那就辛苦你了哈,赵煜经常说我不是这块儿料,弄得我每次都好郁闷,听完都气得不行。”
她竟然敢直呼陛下名讳,真是欠缺教养,这样的女人,怎配在位中宫?
我捏起手帕,立刻下跪行礼:“皇后娘娘慎言!”
她一见我这样,一下子松了手,砚台掉落下来,墨汁溅了我一身,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啊?你怎么了?”
我尴尬隐忍着怒气小声说:“陛下的名讳皇后娘娘您……”
她愣了一会,接着把我扶起来小声地说:“谢谢你啊,我一时高兴给忘了。不过说起来你们这个地方规矩可真多……”
宫里的规矩当然多,乡下的规矩自然少。
她又说:“你叫苏莜冰是吧?苏莜冰……苏莜冰……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让我想起了蒋昭仪做的酥油饼哈哈哈哈,你听是不是很可爱?不如我给你起个外号叫酥油饼吧好不好?”
名字乃是父母亲起,她竟敢如此……
但想了想,还是忍了。她是皇后,我是贵妃,再怎么也不能当面驳斥,我笑着说:“皇后娘娘赐名真是别具一格呢。”
她没听出我话里的讥讽之意,一直在乐呵呵的傻笑。
我心想,笑?日后有你哭的时候。
我是宫里唯一的贵妃,她也是宫中唯一的皇后,在我眼里后宫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垫脚石,一种是绊脚石,若是谁成不了我入主中宫的垫脚石,那也就只能当作绊脚石被铲除了。
我注意到皇后的书台很是奇怪,且不说没有皇后的威严,也不似寻常女儿家的样式,上面笔墨纸砚全都被她通通扔到一边,甚至上面已经积满了一些薄薄的灰尘,而书台的大部分全是……折纸?
她折的东西我大多都不认识,奇怪的很,不过这也不奇怪,平民间的东西上不了什么台面。
她顺着我的眼光看去,走上前拿起其中一个,对我说:“诺,这是小兔子吆,你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她这么一说,我仔细地瞧了瞧,倒真是有些像,我单手接过那只兔子,盯着它的那两只耳朵,说道:
“妾身没想到皇后娘娘的手竟是这样巧,这些个玩意儿妾身从未见过。”
皇后以为我很喜欢,立刻又来了精神:“真的吗?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小白也很喜欢呢,就是这里的纸太软了,没有硬硬的卡纸,我找赵……等下我再仔细的找找。”
她笑起来倒真是有几分颜色,媚而不妖、清而不俗。
只是我还是捕捉到了她的笑中间僵硬了一下。
我低头一看,兔子的耳朵果真是垂下来的。
她口中的小白是白贵嫔,出身将门之家,与我祖父是敌对党。
我心里正琢磨着如何破局,她又开口说话,又把我的思路给打破了。
“你会做花灯吗?过些日子便是花灯节了,你要是会的话能教教我吗?我想自己亲手做一个,还有我不太会题诗……”
“皇后娘娘!”
我也没了好性子,索性便高声了一些,“寒夜长,更漏永。做花灯是下人干的事情,怎能劳烦皇后娘娘您亲自动手,至于题诗,只怕是妾身想教,也有心无力啊。”
话说完后,我拢了一旁耳边的头发,这种挑衅与不敬让我心里甚是酸爽。
皇后的脸色果真沉了下去,焉如那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没了精神,我心里暗暗正得意,就是要杀一杀皇后的威风,让她清楚这宫里到底由不由得她做主!
我回了自己的朱雀宫,眼瞧着这些繁华的琐碎物件,不知怎得,自从出坤宁殿后心里总是在想着皇后的话,教我折纸、教她花灯、教她题诗……
“贵妃娘娘喝口茶吧,这是今年是上好的龙井,清香浓郁,提神百倍。”柔柔的话打乱的我的思绪,我才反应过来,我干嘛老想着她呢?
我坐上去,想着用手拿起茶杯吃茶,却不料手里竟还有一只兔子,哦,是坤宁殿里的那只,竟是被我捧了一路。
柔柔见我将兔子放到一边,走上前说道:“贵妃娘娘,您若不喜欢这只兔子,奴婢替您扔掉吧。”说着就要去拿那只兔子。
“别碰。”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柔柔立刻退到一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好又说道:“留着呗,说必定以后会有大用处呢。”
柔柔听懂了我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将它收了起来。
这一晚,皇上也没有来我的朱雀宫。
入宫第七日,我打算去各宫里走走,虽说入了宫赵煜那里要时常去,可小福子说他一天到晚都在勤政殿里,不准任何人前去打扰。
赵煜……我不禁想到了他教我写字、夸我字好的样子,还有我脖颈间温存的他灼烫的气息。
不知怎得,我总感觉他的心不在我这里,也罢,帝王之心,向来容不得猜疑,家父也多次警告我,要我得宠,但不要圣心。
我先是来到了宋美人的住处——敛芳阁。
白贵嫔家世固然显赫,可是与我家是政敌,相见倒不如不见。
蒋昭仪呢,虽说她姑姑是当今太后,父亲是朝中五品官员,可太后早已出宫礼佛,安居晚年、不问世事,他父亲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力,我不去找她是因为她是皇后的忠心人,每天巴不得儿和皇后腻在一起,整个宫里都晓得她巴结皇后,我又何必前去浪费口舌呢。
只有这宋美人不同,她出身宫中舞姬,一日夜宴上得了皇上青眼,封她为美人,一朝得宠,一步踏入青天。
像她这样出身卑微的人,若是我给她一点恩惠,拉拢她入我门下,将来或许也能成为我入主的垫脚石。
宋美人早已带着一众宫人跪在宫门前,说道:“妾身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妹妹,本宫今日不请自来,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本宫。”我假仁假义的说道,走上前把她轻轻的扶起来,不愧是跳舞的,身子软的如同棉花一般。
“贵妃娘娘言重了,妾身愧不敢当。”说着她把身子侧开,“贵妃娘娘请。”
顺着她的指引,我进了她的敛芳阁,她住的地方不是很大,倒也清新雅致,别具一番风情。
“本宫听闻妹妹身子不大好,特意带了上好的鹿茸、银耳,想着要给妹妹补补身子。”
宋美人笑着道谢,看着我送来的东西若有所思,我又言道:“本宫知道妹妹在这宫中无所依靠,日后但凡妹妹有所需要,大可来找本宫。”
我说这又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话中意思,她自然明了。
临走时我见她桌子一角下面有东西,叫人拿起来看,竟是一柄小小的飞镖,宫中嫔妃严禁私藏暗器,我摊开掌心问她:“妹妹,这……作何解释呀?”
宋美人没有我想象中的惊慌失措,笑着向前到:“贵妃娘娘莫要怪罪,此飞镖并未开刃,伤不了人,妾身拿着它是为了练习歌舞,想着花灯节能够……”
“原来如此,”我打断她的话,“本宫就说妹妹向来温柔懂事,绝不会有半点儿差错,既如此,本宫就不多叨扰,妹妹好生休息。”
我将飞镖还她,径直出了宫门,唯独后面一声:“妾身恭送贵妃娘娘。”
我坐在轿辇上,问身边的柔柔:“你怎么看?”
“回贵妃娘娘,奴婢觉得这背后定有隐情。”
皇上刚刚登基,妃嫔固然不多,后宫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波涛汹涌,一不小心,是会吃人的。
“有趣。”
我单手扶着额,思索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字一句。
“除了宋美人的位分最低,还有何人?”
“回娘娘,还有一位陈选侍。”
柔柔这样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位。
陈选侍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不过常年一副病秧子,到现在都下不来床。
“哼,能从皇后身边爬上陛下的床,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也是可怜了皇后,竟还是要念在主仆一场,咬着牙给她名分,依本宫看,打死了丢出宫去了事,何苦还要看什么主仆情份,真是荒唐!”
柔柔在一旁顺着我的话说:“娘娘所言极是,对主子不忠心的奴才,那是连狗都不如。”
走着走着,柔柔又道:“娘娘莫不是忘了,还有一人。”
我也一愣:“还有一人?”
我附耳过去,柔柔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奴婢听丞相大人提起过,冷宫里还有一位。”
哦,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父亲的确是提起过,在宫里还有一人,不过是在冷宫,而那人也和进冷宫里的婢子不同,那人身份高贵,是前摄政王的独女。
“逆王之女?”
“回娘娘,正是。”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去年宫中发生的大事,必定是与她有关。
朱雀宫。
我正准备和衣歇下,小福子却来了。
“贵妃娘娘,陛下今晚会过来就寝,请娘娘妥善安置、侍奉陛下。”
赵煜?
我强忍住心中诧异,今晚,就要侍寝了么?
纵然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迟早要迈出去这一步,自己的身子、性命都是苏家给的,没有矫情的权力。
赵煜背着手款款而来,我跪在地上,只见他月牙白色的衣袍浮现在眼底,我身着单衣,他将我轻轻扶起,声音略带嘶哑:“还不睡?”
不用看铜镜我就已经知道,双颊已经染上红晕,女子要顺从夫君,阳刚阴柔,天性使然。
“妾身服侍陛下宽衣。”
我解下他的玉佩,还有外衣,出忽我意料的是,他骨相好看,脸上的面皮儿极薄儿极白,身上却是伤痕累累,看样子都是些旧疤,在后背上显得狰狞可怖。
我将双手轻轻的抚摸上去,忍不住将红唇轻贴在后背上,温软的红唇和僵硬的疤痕触碰在一起,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赵煜的身子在我的双臂环绕间微微僵直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