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记昨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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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倒是有些耳闻,据说他的妻子是一位位高权重的政府机关要员的孙女。这倒也不令人吃惊,沈泽的产业早些年想洗白上岸,好好的经营扩张保本,确实需要一位强有力的政治姻亲为他保驾护航。

我只能沉默,我原以为宋蕊的抑郁是来自于被人圈养的绝望,现在看来,她和沈泽青梅竹马,相依为命这么久,应当是付出全部真心的,如今心上人结婚却将她圈养在金丝牢笼中,那她的抑郁绝望倒也情有可原了。

宋蕊出院的一周后,庄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沈泽的妻子。

令我吃惊的是,宋蕊对她并不陌生。

这位女士有着很好的家世,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有一种趾高气昂的优越感。她垂眸俯视坐在沙发上的宋蕊,只说了一句话:“我真的有些怀疑,你到底是真想自杀还是拿捏沈泽的一种方式?”

“听到你自杀的消息的时候我们正在谈一块地皮,你一个自杀的电话他就抛下那么多人不管不顾的过来,你开心吗?”

我担心的去看宋蕊,她低着头在看地毯。正宫约谈小三,这场景向来都不怎么好看。宋蕊的声音几乎不可闻,我听见她问:“你来这里,沈泽知道吗?”

一招就让敌人溃不成军,沈泽的妻子走的很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面上哒哒作响,等看不见她的影子了宋蕊偏头看我,笑起来:“她怎么就走了呢?我是她婚姻的介入者,不打两巴掌如何能解恨?”

我没说话,因为她眼底的自我厌弃太过明显。

她痴痴地笑出来,笑得泪盈于睫,她对我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样的场景吗?是沈泽和她结婚的一周前,可怜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瞒我瞒的那样好。”

路苓——就是沈泽娶的这位官家小姐,在婚前打听到沈泽身边的一位禁脔,也就是宋蕊。大概是想摸清宋蕊在自己丈夫心中的地位,或许是想敲打,她一个人找上一无所知的宋蕊,含蓄微笑着站在她面前做自我介绍,只一句沈泽未婚妻就令人天塌了一般绝望。

宋蕊在那天晚上和沈泽闹翻,她大概是想离开沈泽,但是却被沈泽圈禁起来。她或许是对我说,或是是在喃喃自语,或许只是单纯的回忆,她笑:“你看,他不娶我,不爱我,也不放我走。”

那天晚上她在浴室自杀,割了腕,那道伤痕至今还在,令人触目心惊。

我沉默片刻,只能无力的劝慰她:“沈……沈先生是爱你的,不管怎么样,到底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她抬头冲我笑,说:“好啊,我对自己怎么不好了,我已经想通了。”

她带我去参观她的收藏室,满屋的珠光宝气也没有压过她的容貌,都是沈泽送给她的珠宝。她站在中间向我展示,笑的眉眼凄凉,她问我:“你瞧,沈泽这样的有钱,这样多的珠宝,你会不爱这些东西吗?”

她嘴角笑意盈盈,眼中却是死寂一片。

我学了那样多的心理理论,但是在这一刻,我竟然连如何开口都不知道。

那之后我会装作无意的去巡视她的身体,因为怕她自残。她非常敏感,后来被她发现她就笑,眼睛弯弯的,像勾魂摄魄的妖精,毫不在意的朝我展示她的身体,她说:“放心吧,牧薇,沈泽为我花了这么多钱,我才舍不得让他的钱打水漂。”

她朝我眨眼:“我这么爱钱的一个人,对不对?”

话虽然这样说,和她相处大半个月之后我发现,她并不爱钱,沈泽对宋蕊称的上是有求必应。有一回我和宋蕊一起看一部美剧,女主是个非常豪气的阔太太,脖子上那串钻石项链个个有鸽子蛋那么大,导演特地给了好几个镜头,宋蕊笑的趴在我怀里,和我说:“牧微,这个项链真好看。”

没过几天,我看见宋蕊在把玩一串项链,和我们在那部美剧里看到的那串相差无几,她毫无兴趣的恹恹把玩两下,然后随手丢在首饰收纳的抽屉里,和我说:“沈泽送来的,这个人,总是想尽办法想弥补我。”

宝石的光芒璀璨且熠熠生辉,这光投在宋蕊的眼底,毫无波澜如同一潭死水。

我认识沈泽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名声赫赫、黑白通吃的资本大佬了,一张脸沉寂无声,无论是含笑还是蹙眉,都看不透他的心思。下面的人和他说事情的时候都屏气敛声,他其实并不凶狠,御下也不严苛,而且并不怎么发火,但就是让人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宋蕊说他在弥补她。

我想他们的往事一定比我想象中的更要有故事感,当然在平时偶尔聊天的过程中,宋蕊也并没有特意的对沈泽避而不谈。

她的饮食是由高级营养师每日搭配调理出来的,食材都来自一个纯天然农场的供应,但她每天都吃的很少。有次她这种厌食的情况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她不是不吃,只是一口都咽不进去,终于到了不得不靠葡萄糖维持身体必须的机能营养的地步。

最后连沈泽都惊动了,我第一次看见沈泽在厨房下厨的时候震惊的忘记做任何面部表情管理。他像是刚从某一场正式会议上回来一样,西装外套已经脱掉了,衬衫的袖口卷至手肘处,在厨房很认真的熬鱼汤。

最后一蛊雪白的鱼汤豆腐端在宋蕊面前的时候,她拿着勺子低着头就哭了。

悄无声息的哭,眼泪滴在鱼汤里泛起一点点的涟漪,沈泽站在餐桌另一边,隔着远远的哄她:“你以前最爱喝的,你尝一尝。”

这两个人的相处真是奇怪到了极点,宋蕊拿起勺子喝了两口,直到喝完都没有抬头看沈泽一眼。不过沈泽大概是还要赶会议,十来分钟的时间,他看了三次手表,掐断了四次电话,最后一直到宋蕊喝完了汤,他才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看着宋蕊,极轻地说:“我先走了。”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好好吃饭。”

宋蕊拿着瓷勺一下又一下百无聊赖的敲着杯壁,仿佛没听见一样。

等他沿着楼梯下去,她才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往外望着,望了一整天。

等到深夜的时候,我是被她吓醒的。她赤着脚悄无声息的走到我的床边唤我:“牧薇,牧薇……”我睁开眼就是她趴在我床边放大的一张脸,她像个呼朋唤友邀请小伙伴去做坏事的兴致勃勃的小朋友,眼睛亮晶晶的:“牧薇,想不想吃夜宵。”

难得她想吃点东西,我挣扎着爬起来,两个人蹑手蹑脚的跑到一楼。

一楼壁炉里的篝火烧的正旺,只有一盏挂灯的灯光笼在这一处,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几个洗干净的地瓜。她双手抱膝坐在地毯上,壁炉里的火光透出来印在她的脸上,她偏头来冲我笑,和我说:“我已经悄悄在炭灰里埋了两个地瓜,等烤熟了我们偷偷的吃。”

我忍俊不禁,她身上有股孩童般傻气的单纯。我坐在她身边,听她和我说:“之前,我说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只要到了冬天,满大街都是烤红薯的炉子,有段时间我和沈泽我们俩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想象不到的穷,那时我和沈泽刚从K城逃命到这里,身上一共只有不到二十块钱。”

这些遥远的艰苦但温馨的回忆让她唇边挂上安静的笑意,但她的眉头一直深深的蹙着。她现在和沈泽之间的距离如此之大,当年两个人相依为命的生活再也回不去,她静静的和我说:“我当时太饿了,闻着烤地瓜的香气走不动路,我和沈泽说我不饿,我就闻闻这味道,他当时眼眶就红了,最后花了八块三毛买了一个地瓜。”

“我掰给他一半,他说自己不饿,我就威胁他说如果他不吃的话我也不吃,最后没法子,我们两个对半分了一个地瓜,他站在寒风中和我发过誓,说他以后一定会让我过上好日子。”

壁炉里埋着的地瓜大概煨的差不多了,香气若有若无的飘出来,她微微偏头看上我,问我:“你说,如今这日子,算是好日子吗?”

这样奢侈的挥金如土的好日子,人人艳羡,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她现在却倚偎在壁炉前,在深夜凭借一点烤地瓜的香气去寻找昔日的依靠。

我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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