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台上煞气极重，长生本不同意让我过来，可经不住我的央求。
我看着诛仙台上的男子，扶着栏杆，尽力维持着上神该有的风度。
他颓唐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早已失了平日里的体面。
白色的囚服被鞭子撕裂，身上暗红色的皮肉翻拨，密密麻麻的伤口挂着血痂。
我痛苦地皱着眉头，嘴唇咬出了血丝。
他平日里最重仪态了。
“罪神宋止川，背叛天庭，勾结魔界，囚禁上神，今于诛仙台上受雷刑百日，剔去仙骨，贬下凡间，永世不得飞升。”
玉皇大帝浑厚的声音贯穿整个天界。
长生帝君一席玄色锦衣，宽大沉重的袍子让他显得愈发成熟稳重。
他抬起右手，一把赤红色的利剑幻化在手心。
宋止川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胁，缓缓抬起眼眸，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一刻，却变得格外柔深情，好似融成了一汪湖水。
我站地离他很近，甚至可以看见他瞳孔里的倒影。
他动了动手指，一束微弱的光芒闪过。
我的手上多了一样东西，桃花形状的戒指，白玉温润，残留着他的体温。
我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手心，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活着。”
他干裂的双唇微张，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压制着胸口的疼痛，逼回充盈眼眶的泪水。
长生帝君手掌一翻，利剑穿风而过，刹那间刺透宋止川的胸口。
他的身体被强大的力量穿过，无力地倒向云雾缭绕的深渊。
我记得他的眼睛，如往日一般明亮澄澈，倒映着我惨白的脸。
一阵微风拂过，诛仙台上早已空无一人。
周围的神仙都在拍手叫好。
我合上双眼，泪水再也收不住。
“风禾，可还受得住？”
长生扶住了我的胳膊，声音温柔至极。
引来周围的女仙一阵惊羡。
“无碍。”
“我送你回去。”
他一手扶着我，一手护在我身后。
我点了点头，由他扶着我走。
“风禾，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去找东华下棋吧。他可是念叨了许久……”
“长生，无需再多费神力了。”
我轻声打断了他，眼看着他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冷漠。。
“明日，不用再为我续命了。”
他缓缓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可我明显感觉道胳膊上的力道大了几分。
“风禾，不要拿命和我赌气！”
我抬手拂去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长生，我不想再被利用了。”
“风禾，我永远不会背叛天界，我会好好对你！”
“你已经利用过我了！”
我摇了摇头，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手。
“长生！你告诉我，我做错什么了？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长生似乎被我突然的崩溃惊到了，一把抱住即将倒下的我。
“我什么都不想要！这些年，我从没求过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我哭得很惨烈，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与痛苦，一瞬间爆发。
“放过我吧。”
我缓缓推开了长生，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地走下了天阶，衣裙翻飞，孤独而悲痛。
“止川，这一回，我听你的吧。”
我摊开手，泛着银光的戒指晶莹剔透，看似洁白无瑕，每一根纹理都渗着血。
手臂上的羽毛印记隐隐发光。
古神鸟族的神物，长生石，有再塑仙骨，气死回生之效。
感受着强大的力量在我周身萦绕，我合上双眼，回忆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拜见师尊！”
少年笔直地跪在殿内，不卑不亢地行了个拜师礼。
彼时我的婚宴刚刚结束，天帝为了补偿，升任我为神霄殿女君，统领九宸，掌众神神籍。
我的仙龄不高，加上身受非议，为了震慑手下众仙，不再轻易言笑，所以总是板着脸，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抬起头来。”
他的身形一顿，不慌不忙地抬起了头，眼睛却依旧盯着地面，不屑看我一眼。
古神鸟族不仅神力强大，面容也生得极好。
即使他的脸上布满了伤痕，也难掩出众的容颜。
我细细地打量着殿中的少年，虽然是阶下囚，依旧生得一身傲骨。
表面温顺，周身却布满戾气。
“你先下去梳洗整顿吧。”
“是。”
我起身准备离开，他却叫住了我。
“风禾上神！”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久久不能忘记的，短暂的温暖。
是他?
古神鸟族。
我认真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墨色的瞳孔倒映着我的身姿。
就是他。
欣喜中夹杂着愧疚，我没想到，会这样遇见他。
“怎么?”
我藏住心绪，故作淡定地望着他，眼神里藏不住地探究。
“长生石和我，可否换神鸟一族安居于世?”
少年一脸执着，炽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让我不敢直视。
“可以。”
我没有告诉他，神鸟一族只剩他一个了。
作为首领之子的他之所以存活，不是因为天界怜惜，而是长生石的封印只有宋止川可以开启。
神鸟一族是上古神神兽，世代繁衍绵延，不谙世事。
神魔大战之时，天帝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长生石有气死回生之效，天界去神鸟族求取长生石，几次未果，情急之下便领兵强攻。
古神鸟族拼死抵抗，最终全族覆灭。
宋止川和长生石一起被带回了天庭。
他牵起嘴角，轻蔑地笑了。
“看来你们天界的人当真是虚伪至极。”
“天界以我族人相要挟，命我开启封印。”
“如今，我和长生石都已经没用了。”
我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可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可怜，表情稀松平常，眼底藏着一份骄傲和倔强。
即使他伪装的很好，也难掩眼底的悲伤。
“宋止川，往事已矣，活着才有希望。”
他充满防备地看了我一眼，眼里充满了杀气。
“整个天庭都避我不及，你为什么要收留我?”
我转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时的恻隐之心罢了。”
其实，我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被丢弃的自己。
以及那个曾经把我从生死边缘中拉回来的人。
我没有告诉他，我是怎样以一纸婚约换下他的性命和一块废石头，是怎样替他挨下了长生的致命一击。
这都不重要，因为这是我该还的。
我的身上，也流着古神鸟族的血液。
宋止川不爱说话，心思深沉，性格乖张执拗，对长辈不尊，对师长不敬。
他对我也很疏远，甚至是怀疑，处处和我作对。
他恨天界所有人，包括我。
“师尊，小师弟，你要亲自教授吗？”
我沉思了一会儿，抬眼对上了宋止川略微肯切的目光。
他是希望我教他的，可我一个废人，又能传授他什么呢。
“不用。”
“他品行不端，需先研读入门《清净经》，别的不用教授。”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头也微微垂了下去。
“为何不肯教授于我?”
“天界的规矩，罪仙不得习仙术。”
我的声音很平静，在他听来，确实冷漠无情。
就这样，在神霄殿，我没有教他一丁半点的武功心法，也没让别人教他。
他对我的怨恨似乎更深了。
每每随我出去，天界的人都会对我们指指点点，污言难入耳。
而他，仅仅是歪着头，看笑话似的看着我。
“师尊，众口铄金，你莫不是真的品行不端?”
我没有说话，提着裙角继续走。
“是啊，许过好几次婚约的神仙，你是头一个。”
看着他笑意盈盈，一脸嘲讽的样子，我的呼吸停滞了，心一阵绞痛。
身后却传来他的追问。
“师尊，各域的首领，你最钟情哪一个呢？”
他的话不亚于那些污言秽语，陈旧的伤疤被人狠狠地撕开。
我的腹部传来刺痛，是寒毒发作了。
是他，他收回了金羽。
“风禾，我的金羽留给你用，当真是可惜了。”
我疼得厉害，冷汗沁透了衣衫。
我想逃，却只能匍匐在他脚下，痛苦不堪。
他垂眸看着我，表情冷漠，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
我没有力气了，意识开始一点点涣散。
“求我。我就还给你。”
他声音急切，带着些恳求。
我扭过头，不忍心去看他的眼睛，那是我曾经唯一想保存下来的温柔。
最终他还是把金羽还给了我。
但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一天，我和长生并肩走在神霄殿的秘境里。
秘境和我血脉相连，我感受到这里面，有魔界之人的气息。
我瞟了一眼身边的长生，他兴致勃勃地跟我讲着北溟的近况，似乎没有察觉到。
“嗖~”
似乎是一阵风拂过，魔界的气息消失了。
我悄悄用了仙法，观察着秘境的动静。
不料迎面撞见了宋止川。
“拜见帝君，拜见师尊。”
他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我有些不习惯，此刻的样子，确实是一个乖巧的徒弟。
在长生看不见的空隙，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我讨厌这种戏谑的行为。
长生见是他，顿时面生厌恶，冷哼了一声。
“这里是秘境，你来做什么！”
面对长生的质问，他神色不改，面色如常。
“师尊让我过来取东西。”
他略微挑衅地看着我，手指动了动。
他在威胁我。
“取了灵草，就速速回宫吧。”
宋止川满意的离开了。
我和长生并肩而行，他提起了婚约。
“长生，你知道我……”
我欲言又止，可长生已经看破我的目的。
“上神自己许下的诺，难道此时想反悔吗？”
他一如既往的严肃，声音冰冷无情。
“你要知道，我现在依旧可以取他的命。”
“你对那小子当真是不错，可他似乎并不领情呢。”
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声响，我知道，他没走远。
宋止川的血液凝固了，他曾以为风禾至少有半分喜欢长生，但如今看来，婚约竟是和他有关。
“可你并不喜欢我，你有钟情之人。”
“我本就对情爱之事无感，只要利于天界，与谁成亲都一样。”
我轻蔑地笑了。
这次的婚约，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天帝身体羸弱，手下强将稀少，想要拉拢年轻有为的长生帝君，这并不稀奇。
而长生的目的，不过是求个名分，方便日后正当地坐上帝位。
回到神霄殿，宋止川负手立在院子里。
我没心思理他，径直往寝宫走。
小臂却被一把攥住。
我疼得皱紧了眉头，看到我的表情，他急忙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你不能嫁给他。”
我疲惫地看向他，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管的太多了。”
他表情瞬间暗了下去，眉眼低沉。
“我说了，你不能嫁。”
我皱甩开他的手，一脸烦躁。
“你不要胡闹了。”
“你要是嫁了，我会杀了你。”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漆黑的眼眸盯着我，似是警告，又是乞求。
我紧咬着牙关，心里的委屈好似不受控制一簇成一团，憋的我喘不过气。
我的手指微动，化作一根冰剑，直指我的咽喉，温热的鲜血瞬间流淌了下来。
“我早就不想活了。”
他虽然不懂礼貌，但向来稳重自持，那天他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慌张，一把拍开冰剑，紧紧捂住我的脖颈。
我的命，又被救了下来。
自那天之后，宋止川对我的敌意减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