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那股混着泥的甜腻味还没散干净,我又被关回了柴房。
我没哭,也没闹,就是坐在那堆干草上,一针一线地继续绣我的嫁衣。
那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一件根本不可能派上用场的嫁衣。
门,又是被一脚踹开的。
我那好嫡兄李文佑,带着几个歪嘴斜眼的家奴闯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腿上铺着的火红嫁衣,
那上面用金线绣出的百鸟朝凤图已经完成了大半,在昏暗的柴房里流光溢彩。
他脸上挂着那种我最熟悉的、混杂着轻蔑和恶意的笑。
“哟,还真当自己能嫁出去?”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伸手一把扯过我绣了半年的嫁衣。
我下意识地扑上去想抢,却被他身边一个家奴狠狠推开,
后脑勺重重磕在墙上,眼前一阵发黑。
刺啦一声。
裂帛的声音尖锐得像一声惨叫。
那件我耗费了无数个日夜,扎了满手指血洞才绣出来的嫁衣,
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堆破布。
金色的凤凰被撕成两半,零碎的羽毛散落一地。
“妹妹的好手艺,真是可惜了。”
李文佑把碎布扔在我脸上,拍了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不过,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他很满意我这副恨不得吃了他,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太子侧妃看了你给姐姐绣的帕子,喜欢的不得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
“点了名,让你明日进宫去做绣娘,亲自教她。”
我心里一沉。进宫?
那地方比相府这个牢笼,只怕是更吃人不吐骨头。
李文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它捏碎:
“你最好乖乖听话。记住,进了宫,不该看的别看,尤其……是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要是敢多看太子一眼,我就把你这双勾人的眼睛,给挖出来。”
他甩开我的脸,站起身,带着他那群狗腿子扬长而去。
门又被关上了,柴房里重新陷入黑暗。
我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捡起那些嫁衣的碎片。
曾经光滑如水的绸缎,现在皱得像一团抹布,上面还沾着他们踩过的脚印。
我把碎片抱在怀里,一声不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摸索着给自己破烂的袖子缝上几针。
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是那块玉牌。
昨天夜里,我去给主母赵氏送新熬的安神汤,
趁她不注意,从她忘了上锁的妆匣最底层摸出来的。
当时只觉得这玉牌温润通透,不像凡品,想着或许能换几个钱。
此刻,我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仔细打量着它。
玉牌不大,正面雕着繁复的云纹,翻过来,背面赫然刻着一行小字。
“淑妃诞女,右肩有梅。”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我颤抖着手,扯开自己右肩的衣服。
那块从小就跟着我,被赵氏骂作“脏东西”的梅花状红色胎记,
在昏暗中,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偷听府里老人说闲话,
说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淑妃,当年生下一位公主后便难产而死,
那位小公主也跟着“夭折”了。
我猛地站起来,冲到角落那半桶水前。
我看着水里那张苍白瘦削的脸,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云裳,李文佑,还有我的好母亲赵氏。
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