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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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人心总是不足,即使获得了天地之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时刻担心着它的失去。

傅言在朝堂上根基渐稳后,便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寻求长生之法。我几次劝他不要执着于这些虚无缥缈之物,他却不以为然。

后有东海的方士云游至此,称要向陛下献上长生的秘术,傅言大喜过望,将他恭恭敬敬地请入大殿。

那老头穿着破衣烂衫,散乱而灰白的碎发下,是一双鹰一样的眼瞳,盯得我心里发毛。

“陛下可曾听闻狐妖之说?”

我吓了一跳,躲在龙椅后不敢出声。傅言未察觉到我的异常,摆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狐妖修炼,内力凝结成丹,此丹可使死人复活,令活人长生。”他神神叨叨地踱起步来,“只是这狐丹珍贵,前朝末帝曾派人大肆捕杀,如今已难觅踪迹。”

傅言脸色微愠:“你远赴千里,难道只想告诉朕这些无用之言?”

“岂敢,岂敢,”方士伸出手向我的方向指了指,“陛下的身侧,可就有一位狐昭仪啊。”

我眼底闪过一瞬的惊惶,双手抓着椅背,一脸无辜地看着傅言:“东海曾是韩王辖地,这人,这人分明是来迷惑陛下的妖道!”

他愣了一下,旋即站起身来怒斥那方士,“招摇撞骗,放肆!”

那人毫无慌乱之色:“陛下年富力强,正当盛世,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身边岂缺这一个女人作陪?狐妖身死之时,口中会吐出内丹,草民所言非虚,陛下一试便知。”

傅言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着他的背影,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

8

那天夜里,我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脑海中时时闪过玉蝉郁郁而终的情形,心下总觉得不安。

狐妖的内丹虽能助人伤愈,却断没有什么长生的功效。相反,吞下狐妖内丹的人类会与她形成连心之契,一方身死,二者俱亡。

到了三更,傅言果然传我过去。

他一身雪白中衣,青丝散乱,眉眼缱绻,脸色温和。

“莲心,过来。”

我跑过去,半跪着伏在他的腿上,而他的手指轻轻揉过我的发顶。

突然,他清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有时候,还真觉得你这些动作并不像人,倒像朕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狐狸。”

我周身一颤,他粗糙的指腹从我的头皮一路滑至脖颈。

一瞬间,他的大手掐住了我的喉咙,坚硬的指甲深嵌入我颈间的皮肉。

“胡莲心,你到底是不是狐妖!”

我望着他几乎在一瞬间变得凶恶的脸,完全喘不过气,窒息到双眼上翻:“陛下,我……”

他见我难言,便放了手。我脱力,没了骨头一样跌倒在地。

“十七年前,居照山,陛下救我。”我咳嗽着,眼泪止不住地掉,“那时我便决意,以身相许,还报君恩。”

傅言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你既是狐妖,内丹何在?”

“三年前,陛下诛讨韩贼,身受重伤,我不得已……”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捧着我的脸柔声道:“果真如此吗?”

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眼,坚定地点点头。

他笑了笑,忽然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宽大的手掌抵着我的腰腹和肩胛,像要把我活活揉碎一样。

我有力气推开他,但我没有,反而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想我这一辈子大抵只能做个狐狸,成不了真正的人,骨子里的奴性让我眷恋主人的气味,让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舍不得离开他。

直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一阵微弱的敲门声将我从浅睡中唤醒。我开了门,而眼前是身背长剑的裴风。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裴将军,这是何意?”

“圣人派我来杀你,取走你的内丹。”

“可我早已说过……”

“内丹是否还在,在你身死之时自然分晓,不是吗?”

夜间寒凉,冷风刺入我的单衣,我的心便在那一刻坠入深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薄情至此!”

裴风立于夜色之中,在惊恐绝望的我面前显得格外冷静。

“自欺欺人。”

我抓着门框,才不至于瘫软在地。傅言天生带疾,可我从未奢求过人间的情爱,更不盼望着生儿育女。我只想守在傅言的身侧,跟随他,保护他,可仅仅这样我也做不到了。

到最后,他也没有向我施舍过哪怕万分之一的真心,我胡莲心,不过是他随意爱恨,反复蹂躏的一条野狗罢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裴风拔剑,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为何不跑?”

我故作轻松潇洒,声音却不可抑制地颤抖:“我如何跑得过你裴将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侥幸逃走也是流离失所、暴尸街头,还不如你给我个痛快。”

更何况,若我死了,傅言也很快会五脏俱裂而亡,与我共赴黄泉。

出乎意料的是,裴风毫无征兆地将我打横抱起,扔到了他身后的马匹上。

我尚未来得及坐稳,他便在我身后牵起了缰绳,一路向宫外奔驰。

“你要救我,为什么?”

“看你可怜罢了。”他俯身在我的耳畔低语,“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此慨然赴死,是因为那个什么劳什子连心契。”

我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

他似是在我身后轻笑了一声,旋即伸出手揽住了我的腰,以防我从快马上掉下去:“我还知道,那东海方士是韩王的旧部,懂些玄术,看出你二人中了连心之契,想挑拨离间,借此杀了傅言。”

我觉得自己可笑的很,一心将傅言当作自己生命中的英雄,却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偏执无知、贪婪狂妄之人。

见我半晌没说话,裴风试探性地戳了戳我的后背:“怎么,你难受了?”

我没回答他:“我们逃去哪儿?别因为我把自己的性命也丢了。”

“齐国,大周最繁盛富饶之国。”他笑了笑,“去齐国的不只我们,还有我手下的十万精锐。救你,只是顺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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