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四年，我靠助学贷款和兼职完成学业。

每个月都给姑父打电话，告诉他北京的见闻。

他听力不好，总要姑姑在旁边重复。

“浮光说北京下雪了！”

“浮光得奖学金了！”

“浮光去报社实习了！”

姑姑每次都会加一句：“别太累，注意身体。”

大二那年，姑父病情恶化，需要再次手术。

我本想休学照顾他，被严厉拒绝。

“敢回来打断你的腿！”姑姑在电话里吼。

我只好留在北京，拼命做兼职，把钱寄回去。

暑假回家，发现姑父瘦得脱了形。

他见到我，浑浊的眼睛亮起来：“浮光回来了。”

我陪他去院子里晒太阳，像小时候他陪我一样。

“等你毕业，找个好工作…”他喘着气说，“找个对你好的人…”

我握着他枯瘦的手，拼命点头。

那个暑假，我哪儿也没去，天天陪在他身边。

他精神好的时候，会给我讲他年轻时的故事。

“我当年也是高材生…”他眯着眼睛，“要不是家里成分不好…”

原来姑父也有大学梦。

“浮光，你替我圆梦了。”他说。

大四上学期，姑父走了。

临走前，他把我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存折。

“给你的…”他气息微弱，“嫁妆…”

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五万块钱。

是他这些年一点一点攒的。

葬礼上，我第一次见到我爸我妈。

他们远远站着，没敢上前。

姑姑哭得撕心裂肺，我扶着她，感觉她一下子老了很多。

表姐说：“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我知道。

姑父的离去像抽走了这个家的一根主心骨。

院子里的刨花依旧散发着淡淡木香，那把老旧的刨刀静静躺在工作台上，

再也不会被那双粗糙的手掌拿起。

姑姑一夜之间白了头，原本利索的身影变得有些佝偻。

我请了一周假在家陪她。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声呵斥，反而常常坐在姑父常坐的那把竹椅上发呆。

表姐已经出嫁，偶尔回来看望，但大多时候，家里只剩下我和姑姑两人。

“浮光，”有天傍晚，她突然开口，

“你爸…你姑父临走前说，无论如何要让你读完大学。”

我正蹲在灶前生火，闻言鼻尖一酸：“我知道。”

“他知道你性子倔，怕你为了省钱不肯好好吃饭。”

姑姑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姑父留下的存折，

“这钱，你拿去。他在的时候不让我说，其实这里面有三万是他编竹筐一点点攒的。”

火光映着她满是皱纹的脸，我第一次发现，姑姑老了。

返校那天，她往我行李里塞了一罐自制的辣酱和十个煮熟的鸡蛋：“北京东西贵，这些带着。”

我抱了抱她，她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去吧，别误了车。”

回到北京，我更加拼命。

除了学业，我同时做着三份兼职：早上给一家公众号写稿，下午去培训机构当助教，晚上在24小时便利店值夜班。

室友说我像个陀螺，永远停不下来。

只有我知道，我不能停。

姑父用他的一生告诉我：人可以被轻视，但不能自轻。

大四下学期，我在一家知名媒体实习。

带我的老师姓周，是个严厉的中年女人，第一次见面就告诉我：“这行不容易，女生更不容易，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来。”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想好了。”

那段时间，

我几乎是住在办公室里。

为了一个农民工讨薪的选题，我在工地蹲了整整一周，白天跟他们一起干活，晚上整理素材。稿子发表后引起了广泛关注，欠薪最终被追回。

周老师难得地笑了：“陈浮光，你很有潜力。”

毕业前夕，我收到那家媒体的正式录用通知。

同时，一家互联网大厂也抛来橄榄枝，薪资是媒体的两倍。

我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表姐打电话来：“你是不是傻？多好的机会！”

“可是，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爸要是知道，一定会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