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阿姐终究没能同阿止成婚。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次年的夏天，北边的月国为太子求娶祁国公主。

不是那些宗族女或大臣女加封的公主，就直说要我的阿姐，祁国的嫡公主——裴仪。

据说是那年祁国大祭，一见倾心。

太平盛世，若是让嫡公主下嫁和亲，那是天大的耻辱。可现在月国兵强马壮，兵临城下，撕破盟约之心昭然若揭。祁国积弊日久，要是真硬碰硬，只怕国将不保。更何况，其他三国虎视眈眈，都等着分我祁国这块肥肉。

“为今之计，唯有和亲。”

母后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连平素最重的规矩都不要了，怒斥道：“那是你的亲姐姐，你竟要把她送到那方死地去？”

我偏过头，垂目，道：“母后，若是不和亲，明朝祁国就会变成死地。”

母后跌坐在椅中，独自垂泪。

我于是去见了阿姐。

阿姐站在院中，仰头远远的望着，正有鸟儿飞过方正的天，不知飞去了哪方天地。应是察觉到我过来了，她语气淡淡，隐约中透着一点悲凉：

“你已经说服了父皇和母后，是吗。”

我只觉得眼酸得很，长跪在地，竭力忍住心中悲怆：“弟无能，祁国存亡，皆系于阿姐一人之身。”

阿姐猝然笑出声来，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说出了我幼时一直想的事。

“我为何不是男子，我无数次想过，若我身为男子，若我是太子，我定让祁国重回荣耀，傲视群雄。”

“哪怕阿姐身为女子，今日依然救国于水火。”

“阿姐聪慧，又怎知来日，你我姐弟不能再重逢？”

和亲毕竟是缓兵之计，以阿姐之心智，归国只是早晚的事。

“宿止不能留在你的身边。”阿姐清醒又残忍地说着，“太多的眼睛盯着你，你纵是无能，但不可有瑕，否则母后与徐氏就完了。”

我们沉默着，也许过去了很久，阿姐声音极轻，仿佛是天神的最后一点仁慈：“你若不愿见他娶妻生子，就让他到边境去吧。”

东宫之中，许久不见的阿止正在等我。

他问我：“你真同陛下请旨，要让公主去和亲？”

“连你也觉得，是我要让阿姐去么？”

我好像陷入了一种久远的回忆，某种决心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

当年祭台献舞的是我，既然阿姐是替我受了过，我总该千倍万倍偿还。

和亲的仪仗队出城那日，我亲自送阿姐上了轿。十里红妆艳冠都城，却无一人肯笑一分。

最后我同阿姐说：“弟愿阿姐平安康健，身如鸿雁。”

我和阿止登上高高的城墙，一路目送队伍渐行渐远，消弭在远方。

他也许是对我有怨，那个荒唐的夜晚我至今不敢面对。我总是想起大祭那年他望着那样温柔缠绵的目光，是那是属于阿姐的目光，是我偷了阿姐的东西。

我果然和李升平说的一样，肮脏，龌龊。

我不敢想今日之后他看我的眼神。

怨，或者是恨。

我甚至连再一次跟他的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只遵循阿姐的吩咐。

“阿止，你到云州去吧。”

“去盯着北月，去守着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