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油尽灯枯”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王府激起了滔天巨浪。
下人们噤若寒蝉,看向主院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恐惧。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生下世子,厉姨娘竟就这么去了?
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姜时宜被关进了王府地牢,日夜拷打。
顾归之下了死命令,要她吐出所有同谋和阴谋。
他几乎不去上朝,整日守在我的“灵堂”前。
不,那甚至不能算是灵堂。
他不准任何人布置白幡,不准挂丧。
他把我安置在我们曾经的主院卧房里,周围摆满了冰块,试图留住我逐渐“冰冷”的身体。
他拒绝接受我已经“死去”的事实。
“她没死。”他对每一个前来劝他入土为安的人嘶吼,“她只是睡着了!谁敢再说她死了,本王砍了他的头!”
他变得偏执而疯狂。
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镇北王的冷峻威严。
他抱着我“冰冷”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说话。
说我们初遇时的美好。
说他曾经的悔恨。
说他如何布置一切逼我回来。
说他看到我温顺模样时的心慌。
说他现在的心如刀割。
“言儿,你醒过来,看看我……”
“你看看我们的孩子,他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娘亲……”
“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把王府都给你,我把命都给你……”
他的声音,从最初的嘶吼,到后来的哀求,最后只剩下无意识的、破碎的喃喃自语。
他就这样,抱着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过了三天。
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福伯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王爷!您看看小世子吧!厉姨娘若在天有灵,也绝不愿看到您如此啊!小世子还需要您啊!”
顾归之缓缓抬起头,看着襁褓中那张与我有着几分相似的小脸,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个柔软的小生命。
孩子似乎感应到什么,停止了啼哭,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那一刻,顾归之的眼泪再次决堤。
他抱着孩子,在我“遗体”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最终,在所有人的苦苦哀求下,他同意将我下葬。
但葬礼极尽哀荣。
他以正妃之礼葬我,棺椁用的是皇室才能用的金丝楠木,陪葬品堆积如山,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
他亲自为我捧灵,一步一踉跄,几次险些晕厥。
京城震动。
所有人都知道,镇北王为了一個侍妾,几乎疯魔了。
下葬那日,天空飘着细雨。
顾归之站在我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
他屏退左右,独自对着冰冷的墓碑。
“言儿,你放心。”他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爱妻厉氏溪言之墓”几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姜时宜,还有她的家族,都会为你陪葬。”
“你在地下,不会孤单。”
他的眼神,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姜时宜的下场,很快传遍京城。
镇北王亲自监刑,凌迟处死。
据说,行刑当日,顾归之就坐在刑场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姜时宜咽下最后一口气。
随后,姜家被查出勾结外敌、贪墨军饷等十数项大罪,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曾经显赫一时的姜家,就此灰飞烟灭。
而相府,我的“父母”,在姜家倒台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厉相爷连夜上书,以年老体衰为由,请求告老还乡。
顾归之准了。
没有丝毫挽留。
曾经参与逼迫我的“地痞流氓”,也相继“意外”横死街头。
他用了最极端、最血腥的手段,清洗着所有与我“死亡”相关的痕迹。
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内心的痛苦和罪孽。
王府里,我的痕迹却被最大限度地保留着。
我住过的小院原封不动,我留下的衣物首饰都被他珍藏起来。
他不再踏入任何妾室的房间,每日除了上朝处理公务,便是将自己关在书房,对着我的一幅画像发呆。
或者,抱着我们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喊“娘亲”。
孩子被他取名为顾念言。
思念溪言。
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悲伤和死寂之中。
所有人都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厉溪言死了,带着镇北王所有的爱和悔恨。
姜时宜死了,为自己的恶毒付出了代价。
直到一个月后。
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
看守主院的丫鬟,如同往常一样,推开那间尘封已久的、曾经是我和顾归之卧房的房门,准备进行日常打扫。
然后,她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啊——!”
只见那张华丽的拔步床上,原本应该已经下葬的厉姨娘,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墨发披散,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正平静地看着她!
“鬼……鬼啊!”丫鬟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消息像疯了一样传开。
“厉姨娘……厉姨娘的魂魄回来了!”
“不!不是魂魄!是活人!她活过来了!”
整个王府,瞬间炸开了锅。
顾归之正在书房看着孩子的襁褓出神,听到福伯连滚爬爬、语无伦次的禀报时,他手中的玉扳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说什么?”他声音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爷!厉姨娘……厉姨娘她……她在主院!她活过来了!”福伯老泪纵横,激动得浑身发抖。
顾归之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愣在原地足足三息。
然后,他像是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书房,朝着主院狂奔而去!
一路上,下人们惊恐又好奇的目光,他全然不顾。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没死!
她回来了!
冲进主院卧房,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床边的、熟悉的身影。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带着一圈朦胧的光晕。
不是幻觉。
不是鬼魂。
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厉溪言!
顾归之的脚步猛地顿住,停在门口,不敢再上前。
他怕。
怕这又是一场梦。
一碰,就碎了。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看着他消瘦得几乎脱形的脸庞,看着他猩红的、充满了震惊、狂喜和不敢置信的眼睛。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又无比真实的、温柔的浅笑。
声音轻得像羽毛。
“王爷,妾身……回来了。”
顾归之身体剧烈一颤。
下一秒,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猛地冲过来,不顾一切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血里。
“言儿……言儿!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你没死!你没死!”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我的肩头。
他抱着我,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我的存在。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