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静的日子,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流汹涌的湖面上。
安知予搬进苏知婉的公寓,已经两个月了。
她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亲密无间。
苏知婉对安知予的“改造”仍在继续。
她带着安知予去昂贵的理发店修剪了她总是遮住眼睛的刘海,给她买了很多质地柔软款式简单的衣服,虽然安知予坚持只收下最基本的两三套。
她甚至开始给安知予补习英语口语,纠正她带着地方口音的发音。
“以后总要见人的,不能露怯。”
苏知婉说这话时,语气自然,仿佛她们的“以后”理所当然地会绑定在一起。
安知予努力地适应着,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温室里的野草,努力汲取着从未享受过的温暖与庇护,却也因脱离了熟悉的贫瘠土壤而感到隐隐的不安和眩晕。
她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学习,就是按照苏知婉的喜好,学着插花、煮咖啡,试图用这些“有用”的技能来回报,或者说,来平衡内心那份日益沉重的亏欠感。
苏知婉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状态。
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真切,药瓶里的药片消耗速度似乎也慢了一点。
她会抱着安知予的胳膊,靠在她削瘦的肩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低声说:
“知予,就这样,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安知予的心会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一下,酸涩又柔软。
她点点头,轻声回答:
“好。”
这是承诺,也是她唯一能给予的东西。
她刻意忽略了自己心底那偶尔冒出来的关于未来和自我的微弱声音。
然而,平衡的打破,往往只需要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是一条项链。
苏知婉母亲在她十八岁生日时,难得亲自回国送给她的礼物。
一条铂金链子,坠着一颗切割完美的不大却十分耀眼的钻石,在灯光下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苏知婉很珍视它,并非因为它价值不菲,而是因为它象征着那份她极度渴望却遥不可及来自母亲的关注。
她几乎每天都戴着。
周三下午是体育课,内容是篮球训练。
苏知婉怕激烈的运动弄丢或损坏项链,课前特意摘了下来,小心地放回了教室自己书包的内层夹袋里。
下课**响起,女生们嬉笑着回到教室,汗流浃背,准备收拾东西去洗澡。
苏知婉习惯性地伸手去摸书包里的项链,想重新戴上——却摸了个空。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又仔细地翻找了一遍,夹层里空空如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我的项链不见了!”
苏知婉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显得有些尖锐。
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那是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所有人都知道。
窃窃私语声开始像潮水般蔓延。
“谁拿了我的项链?”
苏知婉环视四周,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不知为何,落在了角落里的安知予身上。
安知予正低头整理着书本,感受到这锐利的视线,她抬起头,对上苏知婉的目光,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没人承认?”
苏知婉冷笑一声,平日里明媚的脸庞此刻覆着一层寒霜。
“行,那就搜书包!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离开教室!”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苏家的权势,以及项链本身的价值,让这个看似粗暴的行为变得“合理”起来。
同学们面面相觑,有的坦然,有的不满,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兴奋。
搜查从第一排开始。
苏知婉亲自一个个地翻看,动作带着压抑的怒火。
安知予坐在最后一排,看着苏知婉越来越近的背影,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紧张,那条项链与她无关,她甚至没有靠近过苏知婉的座位。
可是,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几乎让她窒息。
终于,苏知婉站到了她的课桌前。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最后一排。
“知予……”
苏知婉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望。
“你的书包。”
安知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搜吧。”
她将自己的那个陈旧帆布书包往前推了推。
苏知婉伸出手,动作似乎比搜查其他人时慢了一拍,带着一丝迟疑。
她拉开拉链,翻动着里面寥寥无几的几本书和笔记。
当她的手探入那个几乎从不使用薄薄的内层夹袋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知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带着怒气的红润,褪变成一种难以置信死灰般的苍白。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极其缓慢地,从那个夹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正是那条在日光灯下依旧闪烁着冰冷璀璨光芒的钻石项链!
“哗——!”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是她?!”
“我的天啊!平时装得那么清高!”
“果然是穷疯了,连项链都偷!”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无数道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安知予。
震惊、鄙夷、幸灾乐祸……
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到周围人不断开合的嘴唇,和苏知婉那双死死盯着她,充满了震惊,失望,最终彻底冻结成冰的眼睛。
“不是我……”
安知予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委屈而剧烈颤抖,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我的书包里!我真的不知道!”
她急切地伸手想去抓苏知婉的手腕,想要解释,想要让她相信自己。
苏知婉却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温暖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陌生的锐利和滔天的怒火。
“你不知道?”
苏知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安知予的心上,砸得她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项链从你的书包夹层里翻出来,你告诉我你不知道?!安知予,我真是看错你了!我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用偷窃来羞辱我?!”
“我没有偷!是有人陷害我!”
安知予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眼泪汹涌而出。
“知婉,你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偷你的东西!”
“陷害?谁陷害你?为什么要陷害你?”
苏知婉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
“因为你穷?因为你看不得我好?还是因为你骨子里就是这种卑劣的人?!安知予,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吃的,住的,穿的,用的,甚至你的未来,我都想为你安排好!
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你非要选择用这种最下作最让我恶心的方式来打我的脸?!”
字字诛心*
安知予看着苏知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仿佛看穿她所有“伪装”的鄙夷和愤怒,所有试图解释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阵绝望的哽咽。
她明白了。
在苏知婉的内心深处,或许从未真正平等地看待过她。
她的贫穷,就是她的原罪。
之前的那些温情脉脉,那些所谓的“彼此的光”,在触及到底线利益的瞬间,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苏知婉潜意识里,或许早就预设了她会因为“穷”而做出任何卑劣的事情。
信任的基石,原来如此脆弱……
她不再试图辩解了。
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
她挺直了那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脊背,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迎视着苏知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淡的笑容:
“所以,你认定,就是我偷的,对吗?”
“证据确凿!”
苏知婉举起手中的项链,那钻石的光芒此刻刺得安知予眼睛生疼。
“安知予,你真是……让我恶心透了。”
“好。”
安知予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陈旧的书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苏知婉,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终于看清了,我自己……到底有多可笑,多可悲。”
她用力推开身边围观的人群,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踉跄着冲出了教室。
身后,是苏知婉愤怒到颤抖的喊声,和其他人更加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与议论。
那一天,成为了安知予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地狱的开端。
“小偷”的标签,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被死死地钉在了安知予的额头上,再也无法挣脱。
没有人愿意听她苍白的解释,没有人相信她无辜的辩白。
在绝对“证据”和苏知婉的愤怒面前,她的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苏知婉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如同骤降的冰雹,砸得安知予遍体鳞伤。
她首先被彻底地孤立了。
原本就没什么朋友,现在更是连愿意和她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同桌默默地将桌子拉开了距离,仿佛她身上带着瘟疫。
去食堂吃饭,当她端着餐盘走近,原本坐着人的空位会立刻被书包占据;
排队打饭,总会有人“不小心”插到她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