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陆骁气得脸皮都在抖,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
他堂堂镇北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杀神,今天竟然被自家六岁的幺儿指着鼻子骂?
而且这逆子手里还攥着那封至关重要的密信。
“把信给我!”
陆骁虎目圆睁,大手一挥,带起一阵劲风,直扑陆安而来。
陆安早有防备。
他这具身体虽然是个六岁的奶娃娃,但这几天刚融合的雇佣兵灵魂可不是吃素的。
那种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他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刺溜”一下。
陆安像条滑腻的泥鳅,直接从笨重的红木太师椅下面钻了过去。
陆骁扑了个空,差点撞在桌角上。
“反了!反了!”
“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抓住!别伤着他!”
门口的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但侯爷发话了,谁敢不听?
一时间,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围了上来,要把这个满屋乱窜的六少爷像捉小鸡一样捉住。
“我看谁敢动!”
陆安猛地跳上一张高脚茶几。
他居高临下,小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眼神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兽。
“都给我站那儿听着!”
“听听咱们这位被称为‘大乾将星’的好世子,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家丁们僵住了。
这六少爷平日里说话奶声奶气,今天怎么身上有股子让人不敢直视的杀气?
陆安没管他们,展开信纸,扯着嗓子就开始念。
必须念。
不念出来,这屋子里的糊涂蛋们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儿臣云深,叩首拜上......”
陆安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满满的嘲讽。
“......儿与北莽公主拓跋灵情投意合,已私定终身。灵儿虽为敌国之女,然情之所至,无分国界。”
听到这,旁边的二姐陆婉儿双手捧心,一脸陶醉。
“我就知道......大哥是最深情的......”
陆安翻了个白眼,继续念,声音陡然拔高:
“为表大乾之诚意,亦为博灵儿一笑,儿愿将燕门关外之朔方、云州、定襄三城,作为聘礼,拱手相让!”
轰!
这句话一出,整个正厅瞬间死寂。
仿佛空气都被抽干了。
陆婉儿脸上的陶醉僵住了。
母亲萧氏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
陆骁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三城?
那是燕门关外最重要的三座军事重镇!是陆家军死了几万人,流了多少血才打下来的屏障!
只要这三城一丢,燕门关就成了孤城,北莽铁骑可以长驱直入,直捣大乾腹地!
但这还没完。
陆安冷笑一声,继续补刀:
“此外,为消北莽之疑虑,儿臣已下令,燕门关守军后撤三十里,解除武装,以示我不战之决心!”
“你说什么?!”
陆骁终于忍不住了。
他双眼赤红,呼吸急促得像个破风箱。
“解除武装?后撤三十里?”
“他是猪油蒙了心吗!那是十万镇北军!没了城池依托,没了兵器在手,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陆安合上信纸,站在高高的茶几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屋子惊恐的人。
“听清楚了吗?”
“这就叫‘真爱’?”
“拿着国家的土地去泡妞,拿着十万兄弟的脑袋去讨好女人。”
“这特么不叫真爱,这叫通敌叛国!这叫送人头!”
陆安把信纸捏得哗哗作响。
“陆云深这个傻缺,他根本不知道那个拓跋灵是要他的命,还是要他的肾,亦或是要咱们全家的脑袋!”
正厅里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萧氏已经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就连最“恋爱脑”的陆婉儿,此刻也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毕竟,送城池这种事,哪怕是在话本里,也是奸臣才干得出来的。
“把信......给我。”
良久,陆骁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原本挺拔如松的身躯此刻有些佝偻。
但他伸出的手,依然坚定。
陆安皱眉:“爹,你要这信干嘛?”
陆骁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眼神中透出一股悲凉的决绝。
“云深犯下弥天大错,罪无可恕。”
“但我陆家世代忠良,绝不能欺君罔上。”
“我要进宫。”
陆骁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拿着这封信,去兵部,去金銮殿,向陛下请罪!哪怕是拼了我这条老命,哪怕是削爵罢官,我也要替那个逆子赎罪!”
“只要我们坦诚相待,陛下圣明,或许......或许能看在陆家先祖的面子上,留云深一条全尸,留陆家一条活路。”
陆安听傻了。
他站在茶几上,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亲爹。
这就是封建时代的忠臣?
脑子里装的都是水泥吗?
“爹,你是不是发烧烧坏脑子了?”
陆安忍不住骂道,“你拿着这信去请罪?你前脚踏进兵部大门,后脚锦衣卫就能把咱们家围了!”
“皇帝正愁找不到理由削咱们的权,正愁没办法弄死咱们!”
“你这叫‘递刀子’!你自己把脖子洗干净了伸过去让皇帝砍!”
陆骁大怒:“住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陆家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欺君的懦夫!”
“把信给我!”
陆骁这次是真的急了。
他那属于武将的威压瞬间爆发,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一步步逼近茶几。
“小六,听话。这事太大,你个孩子扛不住。交给爹。”
陆安看着越来越近的大手。
看着父亲眼中那股令人绝望的“愚忠”。
他知道,讲道理是讲不通了。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陆骁的思想钢印早就打死了。他相信皇帝是仁慈的,相信只要坦白就能从宽。
可陆安是穿越者。
他看过原著,他知道那个坐在龙椅上的隆景帝是个什么货色——那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这封信只要出了这个门,明天菜市口就要多三百颗陆家的人头。
“爹,你没错。”
陆安突然笑了。
笑得有些凄凉,有些决绝。
“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大哥那个蠢货。”
“但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让娘死,不想让二姐死。”
“所以,陆家的规矩,今天得改改了。”
陆骁一愣,没听懂儿子在说什么。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陆安突然转身。
他身后的墙角,摆着一个用来取暖的炭火盆,里面的银霜炭正烧得通红,时不时爆出一两颗火星。
“不要——!!!”
陆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疯了一样扑过来。
晚了。
陆安没有任何犹豫。
小手一挥。
那几张承载着陆家生死的薄纸,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红通通的炭火之中。
“嗤——”
纸张接触到炭火,瞬间卷曲、发黑。
火苗猛地窜起。
就像是一条贪婪的火蛇,瞬间吞噬了那些字迹。
“朔方”、“云州”、“燕门关”......这些足以引发天下大乱的字眼,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陆骁扑到火盆边,不顾炭火的高温,伸手就要去抓。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
剩下的,只有一堆黑色的纸灰,随着热气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落在了陆骁那双颤抖的大手上。
“完了......”
陆骁跪在火盆前,捧着一手纸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欺君......这是欺君啊......”
陆安站在茶几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火光映照在他稚嫩的脸上,让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多了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厉。
“爹,别嚎了。”
“信没了,证据就没了。”
“从现在起,只要我们不承认,大哥就没有通敌,陆家就没有叛国。”
陆安跳下茶几,走到父亲身边,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爹,你想做忠臣,我成全你。”
“但做忠臣之前,得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