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艳，灼灼烈焰烧透了冬日的死寂。
赏梅宴设在临湖敞轩，垂下的锦幔被风卷动，透出轩外那片燃烧的梅林。
轩内暖意融融，清贵公子哥们披着大氅在席间饮酒赋诗，谈笑风生。
席间，穿着锦缎袍子的公子哥儿醉醺醺地凑过来，打趣道：
“瀚文兄，可了不得了！听闻尚书大人欲将掌上明珠，沈家大小姐，许配于你？啧啧，那才情品貌，可是京中闺秀翘楚......只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你那打小一块儿长大，跟影子似的小青梅……可怎么办呢？”
此话一出，轩内霎时一静，旋即爆发出更为响亮的哄笑！
京中谁人不知顾瀚文有一个小青梅，像跟屁虫一样天天粘着他。
笑声稍歇，又有人摇着折扇，带着三分风流七分戏谑，“诶...李兄此言差矣！”
他目光流转，落在神色未明的顾瀚文身上：
“瀚文兄如今是正儿八经的朝中新贵，前程似锦，不可限量。依小弟看嘛……”
他故意吊足了众人胃口，“何须取舍？给她一个妾室身份，两大美人一起收用了，享那齐人之福，岂不妙哉！妙哉啊！”
“哈哈哈哈……正是此理！”
哄笑声、附和声再次如潮水般涌起。
顾瀚文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嘴角微微掀起，手中的酒盏晃了晃，仰头一饮而尽，淡淡道：
“什么小青梅？一个粗鄙武夫之女，仗着小时候那点情分，整日纠缠不休，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伴罢了。”
粗鄙武夫……玩伴罢了……
刚刚走到雅轩外的叶轻挽，透过垂下的锦幔，刚好听到了顾瀚文对自己满是嫌弃的不堪之言。
她竟不知，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对她的评价竟是这般鄙夷。
她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
难道这十几年的情分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默然转身离去，凉意瞬间蔓延心尖。
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恍惚，独自踱步在游廊上，吹着冷风。
突然，一股带着恶意的巨力狠狠撞在她的后腰！
“噗通——！”
她整个人失去重心，砸破了湖面脆弱的薄冰，直直坠入那能冻碎骨髓的冰湖！
刺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巨大的落水声惊动了附近的人。
“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一个路过的宫婢率先惊呼出声。
冰冷的湖水疯狂地灌入叶轻挽的口鼻，沉重的冬衣像铅块一样拖着她往下沉。
肺腑如同被冰锥刺穿，每一次挣扎都耗尽力气。
她拼命向上划动，脚踝却被水草死死缠住。
“可有看清是谁掉下去了？”
轩内的公子哥们都急忙跑出来查看，生怕是自己家眷掉了下去。
方才喊救命的宫婢上前一步，行了一礼，惊惶开口：
“奴……奴婢远远瞧见了，好像是……是靖远侯府的叶小姐。”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叫人把人捞上来。”
一管事嬷嬷朝宫婢怒喝，万一出了事她可担待不了。
“慌什么？又是叶轻挽？她惯会耍些小把戏引起我的注意，烦不烦？定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岸上传来了那个她追逐了十几年，刻在骨子里的声音——顾瀚文。
他似乎在对着从另一个雅轩内围拢过来的贵女们解释。
声音里是明显的不耐烦和一丝被惊扰的愠怒。
叶轻挽的心，比这湖水更冷，下沉得更快。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是沈云姝，刚刚推她下水的女人，叶轻挽坠湖前眼角余光瞧得真切。
沈云姝带着善解人意的担忧，“顾公子莫气，叶妹妹也是……太过在意你了。只是她这般莽撞，万一真出了事……”
顾瀚文的声音更冷了，“呵...若非看在她靖远侯府与我顾府是世交的面上，谁耐烦理她？死了倒清净，省得烦心！”
“大家不用担心，她会凫水，死不了！”
“轰——！”
叶轻挽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竭力想探出头呼救，可她四肢已渐渐被冻得麻木。
原来，她十几年炽热纯粹的爱恋，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她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却是让他烦心！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湖水一同将她彻底吞噬。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她才听到顾瀚文冷漠地指挥下人“还不快去找根长竿子来捞捞看”的声音。
没有彻底的消亡，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
下一刻，叶轻挽发现自己以一种奇异的形态漂浮着。
她看到了自己被捞上来的尸体，看到了赶来的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
看到了顾瀚文攥紧拳头，明明在意却装作满不在乎的复杂神色。
看到了沈云姝因为得手而露出的得意嘴脸。
“我这就死了吗？不行！”
她试着把灵魂躺回身体去，多次尝试却无济于事。
“罢了。”
或许命中早已注定有此一劫，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来到熟悉的京城街道，穿行无阻，却无处可依。
天旋地转间，循着一种强烈的牵引，来到一处坟墓前。
这是她自己的坟墓！
在她墓碑旁，跪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亲王蟒袍，墨发凌乱地披散，遮住了部分面容，只露出线条硬朗的性感下颌。
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在地上的染血长枪，周身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暴虐与死寂。
是镇北王萧渟渊！
那个传闻中心狠手辣，暴虐嗜杀的修罗王！
叶轻挽灵魂震颤，她怎么会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下一瞬，她听到了声音。
低沉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和……令人心碎的、从未在人前显露的脆弱。
“挽儿……”
他唤着她的名字，指尖颤抖着，拂过她冰冷墓碑，动作轻柔，与他满身的戾气截然相反。
“我回来了……对不起……我还是回来晚了……”
他低语着，声音破碎不堪，“我该早些回来的……该把你牢牢锁在身边……管他什么狗屁顾瀚文！管他什么京城规矩......”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仿若在极力压制着毁灭一切的冲动。
“猎场……你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陷入遥远的回忆：
“那年我才七岁，被那些人故意丢在狼群里……我以为我死定了……是你，像个小太阳一样冲出来，明明自己怕得发抖，还拿着小弓对着狼群……”
叶轻挽灵魂剧震！
猎场？狼群？
那是……她七八岁时随祖父去皇家猎场，偶然救下的那个浑身是血，眼神凶得像小狼崽的男孩？！
她早忘了！
那竟是……萧渟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