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岁那年,村里遭了天灾。
阿爹将家里最后的吃食留给了我和阿娘,随即义无反顾地迎向了山洪。
饥荒加上天灾,三个人怎么着都没法活下来。
阿爹用自己的命给我和阿娘挣出了最后一条路。
阿娘聪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她将那一小包吃食掩藏好,随即带我回到了村子里。
经历过山洪的村子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模样。
随处都是尸首,以及侥幸逃生后跪在尸首旁边痛哭流涕的人。
阿娘带着我在倒塌的木屋里坐了一宿。
等到那些人都逃命去了,才带着我小心翼翼地将吃食找出来。
「阿宁,咱们逃命去。」
我不理解为何阿娘要这样做。
她红着眼眶将野菜馍馍掰了一小半给我,随即将剩下的收好。
「你阿爹勤快,村民们听天由命的时候,他还在后山给咱们娘俩儿寻吃的,村里不少人惦记着,只是见你阿爹在没敢。」
「若是当时就走,你我肯定会被盯上。只有让他们知晓我们家的吃食也在山洪中毁了,我们才能平安。」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将舍不得吃掉的最后一口馍馍递到了阿娘嘴边。
我们靠着这一小袋吃食,辗转来到了京城。
这里没有饥荒、没有山洪。
可这里的一切都要用银钱换,可我们没有。
阿娘没有灰心。
她说,我同她的命是阿爹拿命换来的,若是就这么没了,便是辜负了阿爹。
我们两个,要长命百岁才好。
最初,我同阿娘住在城郊一间破旧废弃的茅草屋里。
夜里很冷,我蜷缩在阿娘的怀里。
阿娘会哼着好听的家乡童谣,哄我入睡。
阿娘有一把好嗓子,十里八乡的村民都知道。
村里光景好的时候,乡里路过时便会让阿娘唱上一曲。
阿娘倒也不扭捏,一曲唱得宛转悠扬。
阿爹拿出自个儿做的二胡在旁边合着,我蹦蹦跳跳地围着院子转。
这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
阿娘很勤快,不久便在酒楼找到了一份生计。
我们也可在城里租一间小小的屋子了。
酒楼老板无意间听到了阿娘轻哼歌谣。
这个老板是个善人,知晓阿娘带着我过活不容易。
「素年啊,你有这个嗓子,何不在玄音阁找个差事?那里赚的钱可比我这里多多了。」
阿娘笑了笑,手上收拾桌面的动作又快又麻利。
「那玄音阁个个都是顶顶漂亮的姑娘,我一个生过孩子的妇人,能去做什么?」
阿娘很好看的。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
「咱们阿宁日后还要嫁人呢,那玄音阁再是风雅之地,也要抛头露面,日后若是叫别人知晓阿宁有这样一个娘亲,哪里还寻得到好人家?」
老板知道她的顾虑后,便不再相劝。
只是一人兴冲冲地来同她说。
「那太尉府的老夫人生辰,想寻个唱曲儿的,给出的酬劳顶我这儿一年的工钱呢。他们嫌玄音阁的姑娘唱得太过轻浮,准备从省外请人来唱,我瞧着你就行,这也不是什么抛头露面的事情。」
在京城里,有人做着乐娘的营生。
不似玄音阁那般,而是专程在世家侯门需要的时候,去唱一次就好。
阿娘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营生。
在老板的引荐下,阿娘去试了试。
老夫人很喜欢阿娘的曲子,便又介绍给了其他世家。
于是阿娘做起了乐娘。
我们的日子也愈发地好了,能租得起带小院子的屋子了。
倘若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也是好的。
我及笄那年,亦是任清雪的生辰。
阿娘被请去唱曲,便没再回来。
三日后,我在城郊寻到了阿娘的尸首。
她的咽喉处,有一处血洞。
我的阿娘,没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