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到底在哪?
这是我第八百八十八次,对着师父问出了这个问题。
以往他一听见这个问题,就很不耐烦地叫我去练刀。
他说你刀练不好,知道江湖在哪你也去不了。
但这一次,师父终于肯好好回答我了。
他说,江湖根本不是一处地方,江湖是千万种挣扎。
什么啊,我完全不懂,所以就继续问他。
但我师父是个很没耐心的暴躁刀客,我一问他就烦,他一烦就要把我赶下山。
于是在我二十岁这年,他把我和我的行李一齐丢出了院门,叫我赶紧滚滚滚。
和我一起滚的,还有我的两个师弟。
我身穿青衫,背刀站在秋光漫照下,笑着接住师父抛过来的包袱。
二师弟方听蝉身着褐袍,在秋风萧瑟中怀抱行囊,听着师父骂骂咧咧的唠叨,与我对视一笑。
小师弟崔谈雪身披白衣,默默捡起自己的行李,踩着秋叶零落向师父行了一礼。
「师父,你要我们去给奇毒花家送封信,那送完信呢?我们去哪?」方听蝉笑嘻嘻道。
「送完信你们爱去哪去哪,他妈的,总算能走了,你们仨这小逼崽子这些年可烦死老子了。」
师父宽袖一挥,白眼一翻,边骂边转了身。
我闻言哈哈大笑,朗声道:「师父!等我成了天下第一,回来给你买六百六十六坛酒,请你喝个够啊!」
「妈的,还成为天下第一,你别死外面就行了。」
师父骂骂咧咧关上了院门,临行前还是没舍得对我嘴下留情。
我们师兄弟三人早就习以为常,此际只有相顾大笑。
于是秋叶又落,秋风再起,我左拥方听蝉,右搂崔谈雪,笑道:
「走!师兄带你们去江湖!」
江湖到底在哪?这问题我问过许多人,他们的答案尽是不同。
别人的答案我半疑问半苟同,师父的答案我着实听不懂。
但对年少的我来说,这其实也并非是个完全得不出答案的问题。
那时我想,长刀在背,意气在胸,只要肯走,那走出去便是江湖。
于是我们三人走下查州斑斓的秋山,穿过希州清冽的秋水,终在余州萧索的秋风里,遇到了初入江湖的第一个难题。
……钱被偷了。
此际我们三人长日跋涉,满肚饥饿,便找了家饭馆,把一大桌子饭菜一扫而空。
然后摸着腰间不翼而飞的钱袋,大眼瞪小眼地呆坐原位。
「我靠!这小贼够贪的,偷一个人的也就算了,居然他妈的把我们三个的全偷了!」
我苦叫,摔了筷子骂道。
方听蝉也是又惊又恼,「我活了这么久,他妈的第一回这么恨做贼的啊!」
崔谈雪倒是一如既往地镇静,他对我道:「大师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吃霸王餐。」
我思索半晌,还未开口,方听蝉便道:「这江湖既然如此险恶,那咱们也干脆别做好人了,我这就去再把别人的钱袋偷来,付咱们的饭钱。」
他刚说完我便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方听蝉!你他妈又死性不改是吧?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当年你怎么答应我的?」
方听蝉这小子,没跟从师父学刀前,是个在市井街头偷钱活命的小贼。
那一年我和师父下山,在街头碰见他,这小子偷了人家的钱袋,对方是习武之人,发现后将他打了个半死。
当时他浑身是血趴在地上,我心有不忍,便让他发誓此生不再偷别人的东西,我们便救他。
后来他伤好了,又缠着我们不放,很是滑头地说,如果他不待在我们身边,我们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再偷别人的东西。
那时我觉得很有道理,便说服了师父收他为徒,让他跟我们回山学刀。
方听蝉被我骂了一番,捂着脑袋快声道:「好好好,大师兄不乐意,那我不去了不去了。」
我摇了摇头,对两人道:「没办法啦,咱们现下只能留下来替饭馆老板打工还钱了。」
方听蝉哀呼一声,崔谈雪轻叹口气。
此时忽听有一人道:「三位小兄弟倒也不必留下打工,这便拿了在下的钱袋付饭钱吧。」
我们三人齐齐转头,看见一个男人坐在我们邻座的桌边,抬手便向我们抛过来一只钱袋。
方听蝉伸手接住,面露惊喜。
我一怔,喜道:「阁下愿借给我们银子付饭钱?只是不知阁下姓甚名谁,我们今后要如何把钱还你?」
男人摇头一笑,「不必还了。今后我也用不到了。」
我又是一怔:「这是为何?」
「因为死人用不着花钱。」男人淡淡道,喝了口碗里的酒。
方听蝉哈哈笑着,「这位大哥何出此言啊,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他话音刚落,那男人便猝然呕出一口血来。
血洒进酒碗,掀起血花一串。
我们三人俱是一惊。
崔谈雪低声道:「莫非他是遇了什么难?」
我立时掠到男人身边,急急探查他的伤势。
「兄台,你这怎么回事?可是有人追杀你吗?」
男人未及开口,饭馆已冲进来七人。
七个,手提长剑的人。
这七人的衣着服饰相近,想来是同一门派或剑道中人。
七人目光锁着借我们钱袋的男人,杀气丝丝缕缕散荡开来。
「祁回照,把你师父的人交出来,我们考虑饶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