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准备好了吗?”
周老太虔诚地跪在厅尾的祖宗牌位前,闭眼摇着签筒,嘴里念念有词。
她眉心紧蹙,似是有什么紧迫的烦心事。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后,周老太动作一顿,头也没回地问道。
“借回来了!”周家大郎的媳妇李雪梅,踢踏着一双破洞的解放鞋,倚在门框上喘粗气道。
“妈,媳妇说句不中听的,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大姐既然嫁到了吴家,那就生是吴家的人,死是吴家的死人!”
“如今大姐病的只剩一口气,挺着大肚子被吴家人用门板抬回来,又算怎么一回事?”
说着,李雪梅干脆劈开双腿,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要我讲,咱周家就不能怂!”
“直接让金生领着四个弟弟,将大姐抬回婆家去,砸了吴家祠堂,替大姐出头!”
“大姐怀的是吴家的种,就算是病死,也该死在吴家,埋进吴家的祖坟!”
李雪梅振振有词,......
“啪!”
一根竹签从签筒里蹦了出来,落在祖宗牌位前,正好打断了李雪梅的话。
“上上签!”周老太低声呢喃。
第三次了,居然又是上上签!
“妈你看,祖宗也觉得我说的对!”坐在门槛上的李雪梅,没心没肺地道。
这一刻,沉默许久的周老太,像是终于做好了决定,收起签筒,拍拍膝盖利落起身。
周老太转过身,虽眼底布满乌青,却眸光精亮。
她冷冷盯着大儿媳,呵斥道:“闭嘴!”
“既然知道不中听,就该把这些蠢话,咽回你的狗肚子里去!”
“我还没死,这个家,轮不到你做主!”
周老太今年46岁,她16岁嫁入周家,接连生下一女五子,劳苦功高。
如今的周家,周老太一个人说了算。
周家儿女双全,人丁兴旺,本该是福泽深厚之家。
没曾想,周家的日子却是一年比一年糟糕,跟碰了邪一样,家里不是病,就是灾。
自打长女周萍被婆家人抬回来后,周老太更是接二连三的做噩梦。
梦里总有一个破帽破衫的老道士,手拿一把破蒲扇追着她念经:
“周老太,醒悟吧!你周家之所以日子越过越苦,是因为亏欠长女太多,阳盛阴衰,坏了风水!”
“若是继续下去,不知悔改,轻则家破人亡,重则断子绝孙!”
周老太夜夜惊醒,睡不了一个整觉,半夜坐在床头抹眼泪哭,终于开始反思。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可是谁家的老大不需要操持家务,照顾弟弟们!”
“真是个讨债鬼!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命苦!”
长女周萍长相清秀,年轻时本能说门极好的亲事。
可周老太为了留她在娘家帮忙操持家务,照顾弟弟们,把她的婚事一拖再拖。
最后生生拖到了28岁,五个弟弟都结婚了,方才匆匆出嫁,嫁给了隔壁村,克死六任老婆的30岁老鳏夫吴卫国。
没想到,周萍出嫁才一年,就出了事!
周老太被噩梦缠身多日后,终于开悟,在梦中向老道士恳求破解之法。
“既然亏欠了,那就好好补偿!”
“若她这胎能给周家生个女娃娃,阴阳调和,福运呀,就在眼前!否则喔......”
老道士扇着破蒲扇走远,终于不再梦中纠缠。
幡然醒悟的周老太,对老道士的话深信不疑。
没想到当天上午,怀孕才七个月的周萍,就破了羊水要生。
周老太赶紧做两手准备,让二媳妇去请接生婆的同时,赶紧让大儿媳去借一副薄棺回来。
万一人真没了,给她一个善终,也算是补偿了。
周老太眼见周家都祸难临头了,愚蠢的大儿媳还怂恿自己把最后的福运往外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开水烧好了吗!”
“剪刀烫好了吗!”
“你有这碎嘴操咸心的功夫,还不如去大门口望望,接生婆请回来了没有!”
李雪梅挨骂后缩着脖子撇了撇嘴,起身拍拍屁股,麻溜地跑了。
周老太转过身继续跪下,双手合十祈祷:
“列祖列宗在上!请保佑孽女平安顺产,一定要生个女娃娃呀!”
“老婆子保证,这次一定当心肝肉一样,好好的养大......”
正午时分,一声惨叫!
李雪梅白着一张脸,连滚带爬从偏屋跑了出来。
“妈!生、生了,血!好多的血!”说完又冲出了院子。
周老太跌跌撞撞冲进偏屋,刚跨进门槛,一股腥甜的气味迎面扑来。
抬眼望过去,床前、床上,到处都是暗红色,周萍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一片死寂。
“哇~”,婴儿的啼哭声划破房中死寂,声音弱得跟只小猫一样。
周老太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接生婆就将一个轻飘飘的小包袱,哆哆嗦嗦交到她的手里。
接生婆满脸同情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喜钱就算了,好好准备后事吧!”
然后叹了口气,抬脚就走了。
周老头带着五个儿子,正在后山砍柴准备烧炭。
砍柴送到镇上去卖,走十几里山路,一担才卖五角钱。
若是烧成木炭,走六十里路去县城卖,一斤能卖一毛五。
家里五个儿子八个孙,加五个儿媳妇一共有二十张嘴,光靠地里刨食,吃穿都不够用,只能想办法补贴家用。
“爸!”
“金生!”
“大姐生了!”
李雪梅跑到岔路口,冲着后山深处喊道。
老大周金生听到媳妇的喊声后,赶紧去通知爹和弟弟们。
“萍儿生了?”
周老头听到消息,先是一愣,随后砍柴刀一扔就往山下跑。
长女的身体病得那么虚弱,生了孩子还能有命?
想到这种可能,周老头不禁老泪纵横,模糊了视线。
周萍是老两口的第一个孩子,年少夫妻打心眼里喜欢得紧。
可先母嫌弃周老太生了个赔钱货,没少刻薄周老太。
从此,周老太看待长女周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动辄打骂。
先母在时,家里先母做主,周老头不敢吭声,后来周老太多年媳妇熬成婆,更没有周老头说话的余地。
他想对长女好点,也只能背地里偷偷摸摸。
一转眼,竟白发人送黑发人!
“啊呀!”
周老头下山太快,没注意看路,一不下心摔进了山沟里。
没曾想,居然掉进了野鸡窝里!
“咯咯咯!”
稀奇的是,他不仅半点没摔疼,还抱住了一只野鸡,捡到了9枚野鸡蛋!
周老头坐着山沟里顶着两根鸡毛,脑袋有点懵。
这么幸运的事,他活了一辈子也只碰见过两回!
上一次,他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在周老太生周萍那一天。
他也是在后山砍柴,得知消息后着急下山,路上一脚踢晕了只野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