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小产风波后,王府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姜时宜被夺了管家权,闭门思过,气焰收敛了不少。
而顾归之,来我这里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他不再只是远远看着,他会进来,坐下,试图与我说话。
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
恭敬,却疏离。
这日,他带来一支玉簪。
通体碧绿,水头极好,雕着精致的木兰花。
是我未出阁时,最爱的款式。
“看看,可还喜欢?”他将锦盒推到我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随即又化为惶恐。
“这……太贵重了,妾身身份低微,受不起如此厚礼。”
“本王赏你的,你便受着。”他语气微沉。
“是,谢王爷。”我拿起玉簪,在指尖摩挲了一下,然后,手微微一抖。
“啪嗒!”
玉簪掉落在青石地上,瞬间断成两截。
我“吓”得脸色一白,立刻跪倒在地。
“王爷恕罪!妾身……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手滑……”
顾归之看着地上断裂的玉簪,脸色骤变。
这玉簪,是他当年求娶我时,亲手为我戴上的定情信物。
如今,却在我手中,如此“不经意”地碎裂。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起伏。
“厉溪言!你……”
我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满是惊慌和自责。
“王爷,妾身罪该万死!妾身这就去找工匠,看看能否修补……”
“不必了!”他低吼一声,打断我。
他死死盯着我,眼底翻涌着怒火、失望,还有一丝……痛楚?
“一支簪子而已,碎了便碎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无力感。
我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啜泣:“王爷……您别生气,妾身知错了……”
他看着我这副惶恐卑微的模样,那拳头再次打在了空处。
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最终,他颓然坐下,挥了挥手。
“起来吧,没怪你。”
我这才“惊魂未定”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断簪拾起,用帕子包好。
“妾身会好好收着的。”我轻声说。
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疲惫之色尽显。
“厉溪言,”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沙哑,“我们……能不能回到从前?”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在我面前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竟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真是……可笑。
我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顺得体的笑容。
“王爷,”我声音轻柔,如同羽毛拂过,“从前是妾身不懂事,任性妄为,惹王爷烦忧。如今妾身只想安分守己,伺候好王爷,平安生下孩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语气平和,眼神清澈。
没有怨恨,没有眷恋。
只有一片被他亲手塑造出来的、死水般的平静。
顾归之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眼底最后一丝期望,彻底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恐慌和……绝望。
“好……好一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他踉跄着站起身,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脸色苍白。
“厉溪言,你真是好狠的心!”
他指着我,手指微微颤抖。
我依旧微笑着,温顺地看着他。
“王爷若没有其他吩咐,妾身想去歇息了。”
他死死瞪着我,半晌,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我的院子。
自那日后,顾归之变得有些反常。
他不再试图与我沟通。
他开始用另一种方式,试图引起我的注意,或者说,试图证明他依旧能掌控我。
他夜宿我房中的次数越来越多。
即使我以“孕中不宜侍寝”为由婉拒,他也依旧要来。
只是,他不再碰我。
他只是躺在那里,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帐幔,或者,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我的背影。
那目光,灼热,压抑,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执念。
有时,他会突然开口,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言儿,我后悔了……”
“如果当初……”
每当这时,我都会装作已经睡着,呼吸平稳,毫无反应。
直到他悻悻住口,翻身不再言语。
我知道,他在忏悔,在试图挽回。
可惜,太迟了。
他的心,他的悔,他的痛,在我这里,已经激不起半分涟漪。
甚至,让我觉得恶心。
这晚,他又来了。
带着一身酒气。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躺下,而是站在床边,死死盯着我。
“厉溪言,”他声音沙哑,“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我睁开眼,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王爷,”我语气平静无波,“妾身从未恨过您。”
他身体猛地一僵。
“因为恨,还需要感情。”我轻轻补充道,声音如同鬼魅,“而妾身对王爷,早已无情。”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桌角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暗中,我听到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良久,他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转身冲了出去。
第二天,宫宴。
我本不愿去,但顾归之坚持。
他以我怀有王府子嗣为由,硬是带我入了宫。
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几位宗室亲王笑着打趣顾归之。
“归之如今可是双喜临门啊,既要当爹了,府里又是妻妾和睦,真是羡煞旁人。”
“是啊,厉氏虽是侍妾身份,但听闻贤良淑德,主动为王爷纳妾,这等气度,实在难得。”
众人纷纷附和,夸我“贤惠”。
顾归之端着酒杯,脸上在笑,眼神却冰冷一片。
他侧头看向我。
我正小口吃着宫女布来的菜,神色恬淡,仿佛周围所有的赞誉都与我不相干。
他忽然抬手,狠狠将酒杯掼在地上!
“啪!”
玉杯碎裂,清脆的响声震惊了整个宴席。
歌舞骤停,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
皇上蹙眉:“归之,何事动怒?”
顾归之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我无动于衷的侧脸,眼底一片猩红。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难道要说,他受不了自己王妃的“贤惠”?
难道要说,他宁愿我善妒,我吵闹?
最终,他猛地跪倒在地。
“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一场宫宴,不欢而散。
回府的马车上,我们相对无言。
他一直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快到王府时,他忽然在晃动的车厢里,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吓人。
“厉溪言,”他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嘶哑破碎,“你到底要怎样?你说!只要你说,本王都答应你!”
我平静地抽回自己的手,整理了一下被他捏皱的衣袖。
“王爷,”我抬眼,目光清冷如月,“您醉了。”
他看着我疏离的动作,听着我淡漠的语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了车壁上。
眼底,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死寂。
他知道。
他彻底失去了我。
在他用尽手段将我逼回身边之后。
在他以为终于可以完全掌控我之后。
他亲手,将我推向了更远的、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