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楼下,没有立刻上去。
手机震动。
陈丽发来消息。
小沫,到了吗?
我打字。
在楼下了。
几乎是立刻,四楼的窗户打开了。
陈丽探出头,朝我挥手。
笑容灿烂。
“小沫,上来吧!”
她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我抬头看着她。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多么慈祥的画面。
谁能想到,这是一张邀请我下地狱的请柬。
“来了。”
我回了一声,走进单元门。
楼道依旧昏暗。
堆放的杂物散发着霉味。
我的脚步声很轻,但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三楼。
四楼。
402的门虚掩着。
留了一条缝。
能看见里面玄关的地砖。
米黄色,带着暗纹。
上辈子,我无数次跪在那上面。
擦地。
拖地。
因为陈丽说我有洁癖,见不得一点脏。
其实她是怕留下血迹。
我的,或者其他女孩的。
我停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心跳快得像要冲破胸腔。
手在抖。
但必须镇定。
深呼吸。
然后,我推开了门。
“小沫!”
陈丽迎上来,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快进来,阿姨正做饭呢。”
她拉住我的手,把我拽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
咔哒。
反锁的声音。
我的后背瞬间绷紧。
“别紧张,家里就我和我老公。”
陈丽笑着说,眼睛却扫了一眼我的包。
“包放这儿吧,怪沉的。”
她伸手来接。
我握紧了带子。
“不用,我背着就行。”
“这孩子,跟阿姨还客气。”
她也没坚持,转身往厨房走。
“你先坐,饭马上好。”
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沙发上铺着碎花布。
茶几上摆着果盘,苹果洗得发亮。
电视里放着家庭伦理剧。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那么温馨。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玄关的鞋柜。
男人的皮鞋,女人的拖鞋。
没有第三双。
客厅的角落。
放着婴儿车。
崭新的,标签还没撕。
我的胃一阵抽搐。
“阿姨,那是……”
我指着婴儿车。
“哦,那个啊。”
陈丽从厨房探出头,笑容有些勉强。
“亲戚送的,暂时放这儿。”
谎话。
上辈子她也这么说。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
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很软,但我觉得像坐在针毡上。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
香味飘出来。
红烧鱼。
土豆炖肉。
都是我爱吃的。
上辈子,我就是被这顿饭感动得稀里糊涂。
以为遇到了家人。
“小沫,喝点水。”
陈丽端着一杯水出来。
透明的玻璃杯。
水面荡着波纹。
“阿姨特意晾的,不烫。”
我盯着那杯水。
没有接。
“我不渴。”
“走了这么远,哪能不渴。”
她把杯子塞进我手里。
“喝吧,客气什么。”
杯子是温的。
但我指尖冰凉。
上辈子,我就是喝了这杯水。
然后开始头晕。
陈丽说我是低血糖,扶我进卧室休息。
一觉醒来,世界就变了。
“谢谢阿姨。”
我把杯子凑到嘴边,假装喝了一口。
其实嘴唇都没沾湿。
陈丽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看见我放下杯子,笑容深了些。
“饭马上好,你先看电视。”
她回厨房了。
我迅速扫了一眼客厅。
视线定格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
上辈子,那里放着我的手机。
被没收后,就锁在那个抽屉里。
还有李雨薇的手机。
还有其他女孩的东西。
都在那里。
但现在,抽屉锁着。
一把小小的挂锁。
很新。
我的心脏狂跳。
想过去看看,但厨房的门突然开了。
陈丽端着菜出来。
“开饭啦!”
她把菜摆在餐桌上。
四菜一汤。
很丰盛。
“你叔叔马上回来,咱们先吃。”
她给我盛饭。
满满一碗。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我在餐桌前坐下。
看着那些菜。
红烧鱼泛着油光。
土豆炖肉香气扑鼻。
清炒时蔬翠绿诱人。
汤是排骨玉米,冒着热气。
每一道,都像是最后的晚餐。
“阿姨,您老公什么时候回来?”
我问。
“快了,刚打电话说在路上了。”
陈丽在我对面坐下。
“咱们先吃,不等他。”
她给我夹菜。
一块鱼,很多肉。
堆在我碗里,像座小山。
“谢谢阿姨。”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
慢慢放进嘴里。
咀嚼。
味同嚼蜡。
“好吃吗?”
陈丽期待地看着我。
“好吃。”
我点头。
“那就多吃点。”
她又给我夹菜。
“阿姨就喜欢看你们年轻人吃饭香。”
我低头,看着碗里的食物。
脑子里飞速运转。
怎么才能不吃不喝,又不让她起疑?
“阿姨,我最近胃不太舒服。”
我放下筷子。
“医生让少吃油腻的。”
“胃不舒服?”
陈丽皱眉。
“怎么了?严不严重?”
“不严重,就是消化不良。”
我捂着肚子,做出难受的表情。
“那喝点汤吧,汤不油腻。”
她给我盛汤。
排骨和玉米在碗里晃荡。
“趁热喝。”
我端起碗,假装喝了一口。
其实汤顺着嘴角流下来,我用纸巾擦掉了。
陈丽没看见。
她正低头吃饭,但眼睛的余光一直瞟着我。
这顿饭吃得极其漫长。
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门铃突然响了。
陈丽眼睛一亮。
“来了!”
她起身去开门。
我趁机把嘴里的食物吐在纸巾里,塞进口袋。
“老公,回来啦!”
陈丽的声音甜得发腻。
一个男人走进来。
王伟。
上辈子,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床上。
药效刚过,我浑身无力。
他坐在床边抽烟,看着我笑。
“醒了?”
声音粗哑。
像砂纸磨过木头。
现在,他站在玄关换鞋。
个子不高,但很壮实。
皮肤黝黑,脸上有横肉。
眼睛很小,看人的时候眯着,像在打量货物。
“这就是小沫?”
他看向我,咧嘴一笑。
露出黄牙。
“常听你阿姨提起你。”
我站起来,手指在发抖。
“叔叔好。”
“坐坐坐,别客气。”
他走过来,身上有烟味和汗味。
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他在我对面坐下,眼睛一直盯着我。
从上到下。
像在估价。
“大学生啊,真好。”
他说,拿起筷子。
“吃饭吃饭。”
陈丽又给他盛饭。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很短。
但我捕捉到了。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眼神。
“小沫,吃菜啊。”
王伟给我夹了一块排骨。
筷子碰过他的嘴,又伸进菜盘。
我胃里一阵翻搅。
“谢谢叔叔,我饱了。”
“这才吃多少就饱了?”
王伟皱眉。
“年轻人,多吃点。”
“我真的饱了。”
我放下筷子。
“可能是路上走累了。”
“累了?”
陈丽接过话。
“那去屋里休息会儿?”
来了。
和上辈子一样的套路。
“不用了,我坐会儿就好。”
我坚持。
“那怎么行,累了就得躺躺。”
陈丽站起来,拉住我的胳膊。
力气很大。
“阿姨给你铺了干净的床单,可舒服了。”
“真的不用……”
“别跟阿姨客气。”
她拽着我往卧室走。
我反抗,但她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
王伟也站起来,挡住我的去路。
“听话,去歇会儿。”
他的声音沉下来。
带着威胁。
我知道,硬碰硬现在不行。
他们两个人,我一个。
而且,我还没拿到证据。
“那……好吧。”
我妥协了。
陈丽立刻笑起来。
“这才乖。”
卧室的门打开。
熟悉的房间。
双人床。
碎花床单。
窗户被封死,钉着木板。
衣柜。
床头柜。
一切都和记忆里重叠。
只是少了那些锁链。
少了那些污渍。
“你躺会儿,阿姨给你拿点水果。”
陈丽把我按在床上。
床垫很软,但我像躺在钉板上。
她出去了,关上门。
没有锁。
但我知道,王伟就在门外。
我迅速爬起来,检查房间。
衣柜里是空的。
只有几件男人的衣服。
床头柜的抽屉。
我拉开。
空的。
什么都没有。
没有药。
没有注射器。
没有锁链。
难道现在还没准备好?
还是说,东西在别的地方?
我走到窗边,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外看。
对面楼的窗户。
我昨天站过的位置。
空无一人。
突然,门开了。
陈丽端着果盘进来。
苹果削了皮,切成块。
插着牙签。
“吃点水果。”
她看见我站在窗边,眼神一暗。
“看什么呢?”
“没什么,透透气。”
我走回床边坐下。
“窗户怎么钉死了?”
“哦,之前坏了,怕漏风。”
陈丽把果盘递给我。
“吃吧。”
我看着那些苹果。
白生生的,像牙齿。
“阿姨,您能陪我坐会儿吗?”
我抬头看她。
“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陈丽在我旁边坐下。
“家里又没别人。”
“就是……不习惯。”
我低下头。
“我从小就不敢在陌生地方睡觉。”
这是真的。
上辈子,我被囚禁的第一个月,整夜整夜睡不着。
陈丽给我吃安眠药。
说为了我好。
“傻孩子,阿姨家就是你家。”
她拍拍我的手。
“以后常来,就习惯了。”
以后。
没有以后了。
“阿姨,您对我真好。”
我看着她,眼睛有点湿。
“比我妈对我都好。”
这话半真半假。
上辈子,我确实这么想过。
陈丽笑了,眼神温柔。
“那你就把我当妈妈。”
她顿了顿。
“其实阿姨一直想要个女儿。”
“那您怎么不生一个?”
我问。
小心翼翼。
陈丽的笑容僵了一下。
“阿姨……不能生。”
声音低下去。
“所以你叔叔一直不高兴。”
又来了。
苦情戏。
“叔叔对您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就是……”
她叹气。
“男人嘛,都想要个后。”
她看着我。
眼神复杂。
“小沫,你能理解阿姨吗?”
我点点头。
心里冷笑。
理解?
理解你们为了要孩子,就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
理解你们把人当生育工具,用完就扔?
“阿姨命苦啊。”
陈丽擦擦眼角。
没有眼泪。
但演技到位。
“有时候真想死了算了,可又舍不得你叔叔。”
我沉默。
等她说下去。
“小沫,阿姨跟你投缘。”
她握住我的手。
“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您说。”
“阿姨想……认你做干女儿。”
她看着我,眼睛发亮。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阿姨供你上学,给你找工作。”
“等你毕业了,给你买房买车。”
“只要你……”
她停住了。
“只要我什么?”
我问。
“只要你……帮阿姨一个忙。”
终于,说到重点了。
“什么忙?”
陈丽深吸一口气。
“帮阿姨生个孩子。”
她说出来了。
就这么直接。
这么理所当然。
我瞪大眼睛,做出震惊的表情。
“阿、阿姨……您说什么?”
“阿姨知道这很过分。”
她握紧我的手。
“但阿姨实在没办法了。”
“你叔叔要离婚,要去找别的女人生。”
“我不能没有他。”
她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真的眼泪。
为了她自己。
“小沫,你帮帮阿姨,好吗?”
“阿姨会对你好的,像对亲生女儿一样。”
“孩子生下来,你照样上学,阿姨给你带。”
“等孩子大了,你愿意认就认,不愿意,阿姨绝不说出去。”
一字一句。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连语气都没变。
我看着她哭花的脸。
突然想笑。
多么完美的计划。
我生孩子,她当妈。
我受苦,她享福。
我死,她拿着我的孩子去邀功。
“阿姨……”
我声音颤抖。
“这……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
陈丽急切地问。
“你叔叔人很好的,他会对你好的。”
“可……可这是犯法的……”
“犯什么法?”
陈丽脸色一沉。
“咱们是自愿的,一家人,算什么犯法?”
自愿。
上辈子,她也这么说。
“小沫,你自愿帮阿姨的,对吧?”
她按着我签了一份“自愿书”。
然后收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准备的“护身符”。
“万一出事,就说你是自愿的。”
王伟当时这么说。
“大学生,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我看着陈丽现在的脸。
狰狞。
丑陋。
“阿姨,我真的不行……”
我站起来,想往外走。
“小沫!”
陈丽拉住我。
“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
我甩开她的手。
“我要回去了。”
走到门口,拉门。
门锁了。
从外面锁的。
我回头,看着陈丽。
她脸上的哀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小沫,阿姨好好跟你说,你不听。”
她站起来,慢慢走近。
“那就别怪阿姨了。”
“你想干什么?”
我后退,背抵着门。
“不干什么,就是让你休息休息。”
她笑起来。
那笑容,像毒蛇吐信。
“睡一觉,就好了。”
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王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毛巾。
“谈崩了?”
他问陈丽。
“嗯,这孩子不听话。”
陈丽叹气。
“那按计划吧。”
王伟走进来,关上门。
手里的毛巾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乙醚。
上辈子,他们没用这个。
用的是安眠药。
看来,因为我的抗拒,他们升级了手段。
“叔叔,阿姨,你们这是犯法的!”
我大喊。
“犯法?”
王伟笑了。
“在这里,老子就是法。”
他扑过来。
我闪身躲开,从包里掏出辣椒水。
对着他的脸猛喷。
“啊!”
王伟惨叫,捂住眼睛。
“小***!”
陈丽从后面抱住我。
我肘击她的肚子,她闷哼一声,松了手。
转身,把剩下的辣椒水喷在她脸上。
“我的眼睛!”
陈丽也尖叫起来。
我冲向门口,拧门锁。
拧不开。
“救命!”
我拍门,大喊。
“有没有人!救命!”
“别喊了。”
王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眼睛通红,满脸是泪,但抓住了我的头发。
“这房子隔音好得很。”
他把我拽回来,按在地上。
毛巾捂住我的口鼻。
刺鼻的气味冲进鼻腔。
我拼命挣扎,但力气越来越小。
视线开始模糊。
最后看到的,是陈丽狰狞的脸。
和墙上的钟。
十一点四十七分。
距离下午三点,还有三个多小时。
警察。
周警官。
下午三点……
意识沉入黑暗前,我听见陈丽说。
“这次得看紧点,别像上次那个……”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