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荒凉。

我走入大门，停下脚步转身看去，萧景尧站在门外。

当初我们一起从这里走出，如今，他不愿再踏入一步。

染着铜锈的门，仿佛将我们分割在了时光的两端。

他看着我，沙哑声音带着难言的隐忍。

“苏书妍，朕明明已经尽力护着你了，你为何非要来这冷宫？”

我声音平静地反问：“这不就是陛下想要的吗？”

他脸色终于变了：“你什么意思？”

我扯唇：“柳嫣儿的孩子不能留，但却不能脏了陛下的手，而我，就是最好用的刀。”

“我自愿为你担下这所有的罪责，你不满意？”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我，惯常冷静的面孔终于微微碎裂。

我闭了闭眼，想起他看似暴怒却漠然无比的眼底——

“你明明对柳嫣儿保不住孩子早有预料，甚至很高兴。”

我陪了他这么多年，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

只是一瞬，他就笑了：“没错，柳家势大，这个孩子绝不能出生。”

“所以朕赐给她的香球里命人放了药，即便没有今日那一摔，孩子也保不住。”

他上前一步，语气竟带着几分邀功般的温柔。

“书妍，我这也是为我们的长安报仇，你可高兴……”

听他提到长安的名字，我的心脏骤痛，只觉喉咙里有血腥味涌出。

我扬声打断：“闭嘴，你不配提到我的长安，也不配为父。”

我死死盯着他，从未有过的后悔盈满了心尖。

我后悔当初救了他，所以也不想和他告别。

萧景尧站在原地，眼神沉了下去：“苏书妍，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将你软禁在那坤宁宫也是为了保护你，你为何就是不懂朕的苦心？”

他说这话时，眼底竟带着一丝我不知好歹的责怪。

“为了我？”我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萧景尧，从头到尾你都是为了你的江山社稷，不要再用我做借口了，我觉得恶心。”

他眼中闪过真切的怒意，但却比不上我心脏时时刻刻的疼，不值一提。

宫墙不远处，打更的声音响起，快要到子时了。

我哑声开口：“夜已深，陛下该回了，莫要让这冷宫污了您万金之躯。”

他沉沉看着我，嘴角因怒气而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你是该在这冷宫好好反省。”

“你什么时候学会认错，朕便什么时候来接你回去。”

萧景尧想，他们俩在冷宫相依为命，相识相爱。

苏书妍会回来，无非就是想怀念当初。

只要苏书妍心里还有他，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可他不知，随着他转身离去，一轮圆月也逐渐被诡异的血色侵蚀。

我走向院下的榕树，上面有几个用刀刻下的字，已经有些模糊。

我抬手摸上去，轻声念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是萧景尧曾握着我的手一起刻下的。

年少时以为爱情可以胜过一切，如今才知至亲至疏是夫妻。

不知何处传来的水流声，将我的思绪拉回。

子时到了。

月亮已被血色完全吞噬，将冷宫荒芜的院落笼罩在暗红之中。

我循着那声音走到院落中的古井前。

这明明是一口枯井，可此时却盛着波光粼粼的井水，倒影出血红色的月亮。

我想，这应当便是苦海大师口中的异世之门了。

我站在井边，指尖轻触冰冷的井沿。

从现代社会独立女性到王朝的深宫废后，我也不知道是何时就已经丢了自己。

我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这恍然如梦的十年光阴，以及贯穿一切的身影。

是初遇时那个清冷的少年皇子，是相爱时握着我的手许下誓言的心上人，是长安出生时欣喜若狂的丈夫，是最后，冰冷的无情帝王……

耳边似乎又传来萧景尧的呼喊，我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一切爱恨情仇都该随着我心口的同心蛊——彻底断了。

……

长长的宫道上，萧景尧突然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太监焦急道：“陛下，今夜血月之夜乃不祥之兆，您合该赶紧回宫才是。”

萧景尧闻言，心中莫名的不安更加强烈。

他脑海中不停闪过苏书妍那死寂如枯井般的眼神。

下一瞬，心口的蛊虫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想要从心脏里逃出来。

他突然想起白日去接苏书妍时听见的话。

“我要走了……”

明明有同心蛊，她能去哪儿？

萧景尧看着红到似乎要滴血的月亮，突然想起了苏书妍提到的家乡。

那个梦一般，不存在的世界。

“回冷宫。”他猛地转身，比离开时更加急促。

可就在他刚刚推开冷宫大门的那一瞬，就看见苏书妍跳入了井中。

他目眦欲裂：“苏书妍——”

可等他猛地冲过去，血月已被黑暗吞噬。

眼前的枯井深处，落叶无声，空无一人。

他颤着手下意识抚摸自己的心口。

刚才疯了一般刺痛的同心蛊，此刻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而他自以为和苏书妍至死都无法消除的羁绊与感应，也全都消失无踪。

仿佛，世间再无苏书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