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英华。
生于云中沈氏,先祖乃是前朝那位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却英年早逝的沈相。
母亲怀我时受了惊吓,导致未足月产子。
我生下来就没了呼吸,稳婆叹息,大夫摇头,父母悲恸不已。
下人用草席裹了我,匆匆掩埋。
天空下起大雨,惊雷划破天空,他们看清了我睁开的双眼,听见了我微弱的呼吸。
「还活着!」
我活了下来。
可终年缠绵病榻,汤药不离口,一场小小的风寒便能让我在鬼门关里走一遭。
父亲遍请名医,却无人能断我病症。
有人说我胎中带毒,有人言我先天不足。
唯有族中一白发老者,笃定我的状态和前朝那位名相一般无二。
——那位先祖,二十忽患腿疾,而立之年莫名暴毙,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父母不信邪,可随着我逐渐长大,先祖的病症在我身上一一映现。
我过目不忘,七岁通《论语》,十岁解《九章》。
再难的策论,一点就通。
家中兄弟姊妹读书辩论,无人能及我。
我继承了先祖的聪慧,也遗传了他的病症。
父母百般怜惜,唯恐我受到丝毫伤害,特在家中独筑一小楼,将我高高供起。
我困于高楼之上,从未走出过家门半步。
十岁那年,隔壁搬来了新的邻居。
小书生日日翻墙,总是顽劣地喊我病秧子。
十五岁那年,父母给我许了亲事,是富甲一方的秦家。
我想拒绝,父亲摸了摸我的头。
「英华,等爹娘走了,你的兄弟姊妹虽不至于苛待你,可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秦家那个小子属意你,他不介意你的病,秦家有钱,也能养得起你。」
秦牧野来家中坐过几次客,我曾在花园中遥遥见过他一面,我对他无意。
父亲的鬓角不知何时生出了白发。
「英华,这已经是爹娘能给你做的最好的打算了,听话。」
小书生得知我订婚的消息,在墙角站了一夜。
第二日,我们私奔了。
他背着我一路逃,气喘吁吁。
可我们连云中城都没走出,就被抓了回来。
小书生的爹娘指着我的鼻子骂,骂我是狐媚子,勾得他们的儿子丢了魂。
爹娘气得浑身发抖,险些动了手。
书生捂着我的耳朵,缩在角落,红着眼和我说对不起。
一片嘈杂混乱中,我犯了病。
血色染透手帕,我迟迟不醒,家中父母流着泪备好了棺材。
第三日,我奇迹般苏醒。
母亲流着泪和我说,小书生一家搬走了。
她问我是否对人家是真心。
「还没走远,若是真心喜欢,我这就叫人去追……」
我是娘生的,她太了解我了。
不是真心的。
夜里发病,冷汗浸透衣裳,我也只会咬牙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白日里再笑着和爹娘说没关系。
若是真的喜欢,我便会为人着想,思虑周全,而不是一味叫书生放弃父母前程带着我私奔。
我望着帐顶的绣花,忽然笑出声。
不是真心的。
我只是想借着他逃离这座药香弥漫的囚笼。
我受不了密不透风的墙,受不了透不进一丝光亮的门窗,受不了他们怜悯的眼神。
父亲的白发,母亲的泪水,无时无刻的疼痛,夜里睡不着的觉,咳嗽不止的血。
每个人都说我命不久矣,我快被逼疯了。
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家门,我兴奋极了。
可当夜风灌进肺腑,我咳出鲜血,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我们不是被抓回来的。
是我故意暴露了行踪。
我舔了舔蜕皮的嘴唇,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看着娘的眼睛,语气平淡无波。
「阿娘,我嫁秦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