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好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咳完了，声音低哑下去，变成一种怨毒的絮叨，「白养你这么大了……早知道是这么个不懂事的……」

王秀芬搂着陈曦，哭得更加悲切。「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曦曦，快，跟你爸说句软话，说你知道错了，下次再去见见别的……别让你爸生气了，他血压高，身体受不了……」

陈曦在母亲怀里，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油烟与廉价雪花膏混合的气味。这个怀抱，本应是港湾，此刻却像另一重柔软的束缚。她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颤抖，那不是源于对女儿的心疼，而是源于对丈夫怒气的恐惧，对家庭平衡将被打破的恐惧——这种恐惧，或许从她面对自己那个酒鬼父亲时，就已深植骨髓。

她张了张嘴，那句演练过无数次的「爸，我错了」在舌尖滚动。

但她没有说。

脸颊上的刺痛还在，母亲的眼泪还在，父亲那句「无依无靠」还在耳边回响。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像寒冬的泉水，从心底汩汩冒出。

她轻轻地，但极其坚定地，推开了母亲。

王秀芬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愕地看着女儿，像不认识她一样。

陈曦抬起头，第一次，在承受了暴力之后，没有立刻低下。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父亲因惊疑而僵住的脸，掠过母亲不知所措的神情，然后，落在了客厅墙壁上那张巨大的、她大学毕业时穿着学士服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女孩，眼神里带着一丝尚未被生活磨灭的、对未来的微光。

那光，几乎快要熄灭了。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沉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没有锁，在这个家里，锁门是一种宣战。

门外，是母亲陡然升高的、带着哭腔的埋怨：「你看看你，把孩子打成这样……她心里得多苦啊……」以及父亲更加暴躁的、试图掩盖心虚的反驳：「我打她怎么了？我还不能管教自己女儿了？！都是你惯的！」

陈曦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五彩的光斑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那一片仍在发热的皮肤。

不疼了。

真的。

比疼痛更清晰的，是某种东西在她心底彻底碎裂的声音。像冰封的河面，在持续的重压下，终于绽开了无数道裂痕，冰层之下，是黑暗的、冰冷的，却也是汹涌流动的活水。

她忽然明白了。

她在这个家里偿还的，从来不是爱。

是一笔从她出生起，就强行继承的、沉重的债务。来自父亲年幼失怙的恐惧，来自母亲面对酒鬼父亲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