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夺路狂奔,来时我生怕自己忘了回福安里的路,拼命地记住每一个路口和拐角,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妈扔了自行车在后面追,追了好一段路才扯住我的辫子,将我扑倒在地。我使出浑身的劲儿反抗,可妈妈的膝盖突然狠狠压住我的右脚,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我终于失去了反抗能力。
妈扯着我的领子骂:“都是为了你好,别不知好歹。当年我要是一狠心,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领姨是稀罕你才要你,我是送你享福去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别拽我,我自己走。”我额头全是冷汗,无力地央求妈妈。
妈松开我:“少给我耍花样!你就是跑回去了,我早晚也要把你抓回来。”
我慢慢朝着自行车走去,不愿让妈看我一瘸一拐,疼痛的样子。
妈给自行车上链子的时候弄了一手油,又不小心蹭到了裙子上,气得直淌眼泪。
我低着头不说话,妈来抱我。我往后退了一步,自己爬到后衣架上坐着去了。
妈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发:“我又不是不要你,等你长大,什么时候想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我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母女俩至此再也没说一句话。
姨姥姥家的影壁前也有一棵盛开的木槿,我的心里稍稍有了一点明亮色彩,就像看见了姥姥。
“大姨,姐姐,我把孩子送过来了。”妈支好车子,摘下那两包摔碎的点心,朝着屋里喊。
“哟,是蕾蕾来了吗?快屋里来。”风一样的领姨掀开草珠串成的门帘子走出来,不由得一愣,“你俩这是掉沟里去了吗?”
妈顺口说摔了一下,领姨心疼地一把抱起我:“摔着孩子了吗?疼不疼啊?”
我摇摇头,领姨粗糙的大手在我脸上擦了一把:“不疼怎么还哭了呢?快上屋里去。咱洗洗脸,切西瓜吃。”
“是城里的来了吗?”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吓了一跳。
领姨扯着嗓子喊:“是城里的,小琴给送孩子来了。”
说着,领姨直接把我抱进东屋,一张大床上挂着蚊帐,蚊帐里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朝我伸出一只老树皮般的手掌:“我看看这闺女,听说长得像小琴。”
妈跟进来,怼了我一下子:“叫姨姥姥。大姨,这孩子长得是随我。”
“随你就好,你小时候那小模样多水灵,我就喜欢你。去,给孩子切西瓜吃吧。”姨姥姥摆摆手,领姨抱着我转身就走。
领姨把我抱进菜园子,那里有一眼水井。领姨捞起井绳倒啊倒,倒出一个湿淋淋的筐,筐里盛着圆滚滚绿油油的大西瓜,看着喜人。
领姨切好西瓜塞到我手里,又端了一块给姨姥姥,然后就去做饭了,灶房里飘来烟火和棉籽油烧开后的灼热气息,与福安里老宅我和姥姥清淡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让我万分不安。
领姨端上焦香的煎茄子和白面馒头,还有几个竖着剖开的油汪汪的红心咸鸭蛋。我咽不下去,只想吃一碗姥姥煮的绿豆稀饭和清炒白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