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理会宋氏,只是目光朝向空无一人的身侧,微微一笑。
“您瞧,我就说是白费口舌吧?父亲是不会心疼我的,疼我的只有您。”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此时的正堂里倒也算得上清晰。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吵嚷的父亲和宋氏都静默了一瞬。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对着没人的地方说话的。
宋氏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阿余,你在同谁说话?”
我歪了歪头,擦去脸颊上的鲜血,好像感受不到痛楚一般朝她和父亲微笑。
“和我娘啊。”
父亲深吸一口气,神色转而变得凝重。
他大概是在怀疑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把我的脑子给砸坏了。
“你是说,你现在看得到你娘?”
我朝他笑了笑:“以前看不到,这两天忽然看得见,也听得到了。”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来。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么?”
“你这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畜生,为了躲避处罚,你什么干不出来!”
“想要偷奸耍滑也就罢了,居然还拿你已故的母亲做文章,简直是死不足惜!”
“就算你母亲真的在世,也绝不会心疼你这个孽障!”
“你给我滚去祠堂跪六个时辰,不许吃饭,也不许说话!”
宋氏见状,连忙装着上前拦住父亲,又给我使眼色。
“阿余,别再说了,快去跪着吧,娘回头再劝劝你父亲。”
她大概也是信了父亲的说辞,觉得我不过是在装神弄鬼罢了。
他们不信我的话也很正常。
毕竟,鬼神之说实在是虚无缥缈。
更何况我在他们眼里,早就已经是一个道德败坏、狼心狗肺之人。
这样的我,为了躲避罚跪的惩罚,撒谎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没有理会宋氏的话,目光始终凝在一旁,顺从地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宋氏在我背后松了口气,大概以为我已经接受了现实。
但,好戏这才刚要开始呢。
在走出门的前一刻,我忽然扶着门框笑起来。
“您不用劝我,我都明白的。”
“您不是也跟我说,父亲是个‘跳进黄河心不死,撞到南墙不回头’的,他既然认准了这个理儿,谁又犟得过他啊。”
说完,我迈过门槛朝外走去,却听到身后父亲大声喊我,声音发颤:
“你——你站住!”
我顺从地停住脚步,看着从正堂里追出来的父亲,微笑。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父亲的脸色已不像方才那样因怒火而涨红,现在的他脸色隐隐发白,嘴唇也颤动起来。
“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朝他歪了歪头,微笑。
“自然是我娘告诉我的,除了我娘,还有谁知道这话呢?”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不可能,一定是你娘当初使唤的人跟你说的,要不就是当时有人听见了,偷偷告诉了你。”
我看着他神色苍白的模样,继续微笑。
他觉得难以置信也很正常,因为方才那些话,正是母亲和他独处时说的。
父亲曾因进谏被贬岭南,却迷上了当地的荔枝,每天大快朵颐。
后来他犯了痔疮,按说不该吃荔枝这样的发物了,可他还是管不住嘴。
母亲不许他吃,他就自己偷偷吃,气得母亲说了那几句话来训他。
在父亲眼里,我是不可能知道这几句话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他不知道的是,这世上的确是有鬼神的,只不过不是母亲,而是我。
前世死去之后,我并没有马上重生,而是以魂魄的形式,被困在了母亲的祠堂里。
自从我死了,父亲来祠堂的次数变多了,每次都会和母亲说很久的话。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我这一死,母亲留在世上的痕迹就彻底消失了。
现在只有他自己还记得,从前同母亲相处的那些岁月。
他会一整天都在祠堂里自言自语,执着于向母亲的牌位证明,他没有一日忘记过母亲。
也没有遗忘,他们在一起的那些点点滴滴。
他不在的时候,宋氏有时候会进来上香。
不过和父亲不同,宋氏来的时候多半都是在辱骂和抱怨。
我就是在这时候,知道自己死去的真相的。
我并不是因病而亡,而是宋氏经年累月地在我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毒药见效很慢,可一旦开始发作,便是药石罔医。
短短十天的时间里,我便毒发而死,而所有人都以为是急病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