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嫡母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只看见她嘴唇一张一合。
满屋子姐妹或怜悯,或讥诮。
直到身旁的丫鬟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肘,我才猛地回过神。
扯动嘴角,学着姨娘教了千百遍的样子,垂下眼,福身行礼。
「谢母亲……抬爱。」
我浑浑噩噩回到院子,一推门,就看见姨娘坐在窗下的绣架前。
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她正在赶一幅嫡母点名要的《鸾凤和鸣》炕屏。
听见响动,她抬起头,眼里是常年熬夜熬出的血丝,笑容却温软。
「宜儿回来了?今日赏了些什么?夫人可还高兴?」
我张了张嘴,那声母亲却像石头堵在喉咙里。
我看着姨娘那双因常年刺绣,指节已有些变形的手。
看着她眼角细密的纹路。
看着她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
她把所有的体面与指望,都穿在了我身上。
「姨娘……母亲说……让我随大姐姐去京城。」
姨娘的眼睛倏地亮了,放下针就站起来。
「当真?夫人给你说了哪户人家?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家?」
她快步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手心粗糙的薄茧,让我想哭。
我闭上眼,不敢看她的眼睛。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做……媵妾。随大姐姐嫁过去。」
握着我的手猛地一颤,掐得我生疼。
我睁开眼,看见姨娘脸上那点微光骤然熄灭了,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姨娘……」我慌了,想去扶她。
她却猛地甩开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绣架上。
嗤啦一声,绣架断了,鸾凤散了。
姨娘看也没看那绣品。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瘫软在地,捶打着地面,指甲断裂了也不觉。
「我忍了一辈子,讨好了一辈子!我熬瞎了眼睛绣那些东西,我教我的宜儿温顺,教她低头,我把她教得比丫鬟还要恭顺!不是说要给她寻个好人家吗?!不是答应了吗!!」
她猛地抬头,抓住我的裙摆。
「宜儿,你是不是哪里惹母亲不快了?是不是?你跟姨娘说,姨娘去磕头,去认错!姨娘再去给她绣炕屏,绣更好的!」
我看着姨娘近乎癫狂的模样,心像被钝刀子一刀一刀的割。
她也是庶女,年轻时颜色好,性子骄,仗着父亲一时宠爱,竟敢和当时的嫡女,现在的嫡母叫板争锋。
最嚣张时,连衣裳首饰都敢和嫡母争抢。
后来呢?
后来,宠爱如烟散,嫡母做了主母,随手一指,就把她配给了父亲做妾。
说是「全了姐妹情谊」,实则为人妾室,一辈子翻不了身。
在这吃人的后院,连一碗填饱肚子的薄粥,都要嫡母点头。
姨娘说,她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该争,不该露锋芒。
所以她教我,要藏,要忍,要伏低做小,把嫡姐捧到天上去,或许就能换一个能自己做主的将来。
我信了,她也信了。
我们拼了命得去讨好嫡母,去做一个谦卑恭顺的妾室和庶女。
可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