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山不负其名,云山雾罩,远远望去就如仙境一般,还有传言道这山上确是一位仙人的居所,只是凡胎肉眼看不见仙人的洞府罢了。
“世人大多不过以神慰藉自己未完成的心愿罢了。”
两人立在半山腰一块突出去的山石上,山风猎猎,吹得晏平澜身上的宽袍大袖迎风而起,几欲登仙。
宋卿昭便迎着山风提高了声音道:“我看晏先生就很像是个投胎转世的仙人了。”
语罢,看着晏平澜转身看她,又故意眨了眨眼,去拉他被风吹起来的袖子,“我可得好好抓住先生,不然先生怕是要回天上啦!”
他失笑,然后自然地举起袖子给她挡风:“小心灌了凉风闹腹痛。”
哎,若不是早知道这小变态是个什么性子,就这幅神仙似的长相,加上这处处绅士的体贴相护,这谁能顶得住啊。
略站了站,因着山风实在大,两人便回到有丛林掩映的蜿蜒小路上,继续向上攀爬了。
山间茂盛高大树木是天然的保护障,既挡了山风,又能遮住烈日,实在是夏日中很清凉的一处避暑胜地。
只是蚊虫烦扰。
宋卿昭不断地挥舞着袖子驱赶蚊虫,让蚊子咬的心烦意乱。晏平澜见她白玉似的脸上被叮了个红红的蚊子包,终于出言道:“前方不远处有处寺庙,我们去稍作歇息。”
宋卿昭点头,算是有了盼头,也就没那么烦躁了,有心探一探唐晚在他心中的地位,便问道:“昨日我看先生似乎与唐晚姐姐很是相熟,不知你们是因着什么因缘结识的?”
晏平澜闻言,笑着看了她一眼,宋卿昭觉得他笑意底下藏着古怪,又不知道他那古怪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倒是晏平澜自如道来:“也没什么,不过是世道艰难,她一个女子养家糊口着实不易,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宋卿昭闻言便点了点头:“晚姐姐一人撑着那么大的摊子,确实很不容易。”
晏平澜落在她身后,瞧着提着裙子拾级而上的少女,低头发出一声嗤笑,只是恰当倦鸟归林,振翅打叶之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便没有注意到晏平澜此时脸上瞬间闪过的满不在乎的表情。
他很不以为然的想道:世道艰难又如何,众生皆苦,我若要一个一个都去度化,又如何能救得过来呢?所以公平起见,合该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才对。
耳边传来少女真诚的赞许:“先生真是良善之人。”
他略一低头,轻声笑了。
他带着宋卿昭在山中七转八弯,终于在经过一片茂密竹林之后,看到了两扇朴素的木门,经年的雨雪冲刷的那门上痕迹斑斑,漆早就掉光了,很是寒酸。
晏平澜熟门熟路的上前,也并没有扣门,轻轻一推,那扇老门“吱呀”一声,大开着迎接来客。
宋卿昭跟在他身后进了这一间寺庙。
有了前面那寒酸木门做底,宋卿昭见到里面还算是整齐的成排青瓦房,另正中的干净整洁的佛堂,几乎可以说是觉得豪华了。
里面没有来拜佛的俗客,只有几个缁衣小僧执着扫帚扫着地上的寥寥几片落叶,见到晏平澜都很热情的笑称他“檀宁”。
晏平澜看着宋卿昭惊讶的神色,向她温声解释道:“此处算是我家的家庙,我幼时曾在此处修行过一段时间。”
这是原文中没有提及过的。是以宋卿昭并不知道原来小变态还有过在佛寺中修行的经历,她心道,一个在佛寺中参禅的人,竟然后来会犯那样大的杀孽,此人实在执念太深。
晏平澜带着她绕过佛堂,到了后面一排禅房中,他推门进了最里面一间,口中道:
“这是我的屋子,我记得房中应是有些药膏子,我且去寻,你自便。”
宋卿昭点了点头,看着他进了内室,自己就缓缓踱着步子,在这一间不大的小屋中参观。
房中陈设简陋,不过临窗一只书案,一把整齐放着的三足凳,另靠墙陈着一个很大的书架,上头摆满了书,整整齐齐却都有很旧的翻阅的痕迹,宋卿昭心想,他果然是个爱书之人,怪不得脑子里装着那么多知识。
待要细看他都看些什么书之时,晏平澜已经回来了,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子递给她:
“好几年了,不知还得不得用。”
“有总比没有好。”她接过来,打开盒子,葱管儿一样的小指甲挖了一坨,却不知往脸上何处涂抹,于是她很为难的看着晏平澜,眼中意思是——帮帮忙?
晏平澜房中没有镜子。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不爱看到自己的脸,所以他很少照镜子。
于是他只能妥协,上前一步,低头从宋卿昭手中取过盒子来,骨节分明的食指沾着些药膏,轻轻地为她涂抹在红肿处。
在他微凉的指尖碰上去的时候,宋卿昭觉得那个蚊子包突然变得很痒,凉凉的药膏反倒激的它更肆无忌惮的发起热来,几乎叫嚣着——你来挠我呀!
她忍着痒,眼中水汪汪的,上齿不自觉的咬住了一部分下唇,于是那一对离晏平澜极近的唇瓣更加的娇艳欲滴,他眸色变暗,不知在隐忍着什么。
眼睛,真好看啊。滴溜溜的转,好灵活,很想......
脸上突然一凉。
被他觊觎着的少女,用她软软的指腹在自己下巴上涂抹,她娇声道:“先生也被叮到啦,看来那蚊子也并不是单单避开了仙人不祸害的。”
淡淡的馨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晏平澜先后退一步,挂上了他那个标准假笑:“好了。”
宋卿昭从善如流:“多谢先生。”
哈,跟我比撩?来啊我怕你吗?她低头掩住了自己得意的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这一间小小的屋子。
既然到了这里,晏平澜便尽了地主之谊,少不了要带她四处转一转。
“这间寺庙并不是我家始建的,只是后来我在此清修,家中便出了一些黄白之物修缮,从寺中人烟稀少少有香火,家中也就年年送一些供奉,是以算是半个家庙了。”
晏平澜缓步而行,他衣裳一向穿的清淡,也并不跟这寺庙格格不入,倒是更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
“先生大义,平阳自愧弗如。”
宋卿昭的彩虹屁张口就来,吹晏平澜已经成了深植入骨的条件反射。
他带着宋卿昭进了佛堂,大殿中立着一尊菩萨像,宋卿昭没有涉猎过这方面,辨不清这一尊是什么菩萨,但应当不是后世经常见的观音菩萨。
“这是地藏菩萨。”
他长久的盯着这一尊泥塑的地藏菩萨,却没有尊敬之意,更像是透过这尊菩萨在注视着什么人。
“不甚了解。”
“传说地藏菩萨发愿要救度地狱众生,以愿力转十恶业轮。”
他今天的耐性似乎相当好,且在介绍这一尊地藏菩萨的时候,宋卿昭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比介绍前面的佛像时多了些情绪,或许是喜爱,又或许是怜悯。
晏平澜几乎是痴迷的,怜悯着这尊地藏菩萨,不,更确切地说,是里面那个东西。
姑且称它是个东西,因为那一具沾满罪恶欲念的肉体,在里面数年,应当早已经变成一堆累累白骨了。
没错,这里面藏着一个罪人。
少时晏平澜在此处修行参禅,山下那送柴人一来二去竟对他生出了龌龊的歹念。他察觉后,压着翻涌的恶心,诱骗着那人,然后亲手杀了他,就用他的柴刀。
然后他将那人亲手封在了这尊地藏菩萨里面。
“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我怜悯他一回,给他一个机会罢。”
他拖着那人沉重的躯体,手上沾满了血和泥。
“你若有造化,吃过了最爱救度地狱罪人的菩萨的香火,也该涤清罪恶了。”
他将泥巴一点一点细细抹平。
而今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想道:“我佛慈悲。”
“平阳要上柱香吗?”
来都来了,于是宋卿昭颔首,晏平澜就取了三炷香,在一旁的引火龛里引燃香火。
他耐心的将那柱上好的香引燃,看着袅袅而上盘旋的烟,眼底亮的惊人——多有趣啊,慈悲的菩萨里面藏着一个烂透了罪人,人们对他跪拜,对他诉求,对他虔诚的祈祷。
他将引燃了的香递给宋卿昭,宋卿昭接过,对着佛像弯腰而拜,然后伸手将那三炷香端正的插在香炉里。
晏平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
“你......不跪拜吗?”
宋卿昭拿帕子擦了擦指尖沾染的香灰,垂眼无所谓道:“有何可拜?世人求神拜佛,不过为了给自己的懦弱找一个借口罢了。”
她双手交叠,正视前方的菩萨:“而这世上难事,不能让我退缩,所以我不拜他。”
晏平澜定定的看着她。
尔后展颜一笑:“平阳通透,我不能及。”
她却突然轻声道:“也不是。其实我有一难事,不过求佛无用,佛不能成全我。”
晏平澜眉头一皱,然后心中嗤笑——也不过是个俗人。
宋卿昭转身面对他,清澈的眼睛含着笑意,目光灼灼。
“我心悦于你。望你成全。”
霎时间,山崩海啸,扑面而来。
她双手交叠,正视前方的菩萨:“而这世上难事,不能让我退缩,所以我不拜他。”
晏平澜定定的看着她。
尔后展颜一笑:“平阳通透,我不能及。”
她却突然轻声道:“也不是。其实我有一难事,不过求佛无用,佛不能成全我。”
晏平澜眉头一皱,然后心中嗤笑——也不过是个俗人。
宋卿昭转身面对他,清澈的眼睛含着笑意,目光灼灼。
“我心悦于你。望你成全。”
霎时间,山崩海啸,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