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倾世妖颜(实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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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巍鸣挣扎着被异士们硬塞进木箱当中,他的手无意碰到箱壁,沾到一些冰冰凉凉的液体,他拿到面前借着一点光亮看去,惊觉满手鲜血,吓得他当即大哭起来:“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别把我关在这……”异士不为所动,毅然决然地盖上箱盖,上了锁。

懿沧群拭泪,“舅父也是为了鸣儿成材,不得不为啊……”

箱盒的盖子如同崩塌的天,砸下来,大势已定,天黑了。

借着缝隙的天光,小巍鸣看到自己坐在箱底的黑血之上。

他一贯惧怕舅父,总是一身战袍裹身,冰凉凉的甲衣,看上去很凶,口里的大道理也像刀刃,片片不留情。长姐和小妹都怕他,三个孤儿在逍遥堂中,一辈子都在捉迷藏,却不像个游戏。小巍鸣的世界也只许一只箱子这样大,万事都是禁忌。

他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唯有缝隙间投入的微弱光线交错而过,伴随着懿沧群冷酷异常的声音:“望小君思过知改,严以律己……”

他抬手无力地拍打着木箱,做着被困之前的最后一点挣扎:“母亲,救救我,母亲,救救我……”

懿沧群仿若未闻,命令手下将箱子抬出祠堂,以免打扰到懿沧群清休。等那些人走后,懿沧群转身,压低声音附耳向皇甫规报讯:“堂主,最近几日,各大世家皆有异动,好像在密谋着些什么。据说,皆跟鸾倾城的荆南世家有关。”

他看着他,一个暮年的老东西,还有点怯怯的,毕竟,他曾是悠然河南北各大世家尊奉的首领。

皇甫规闭眼打坐,闻言摇了摇头:“这些家族历来对皇甫忠心耿耿,不可能同时起了叛心。”

懿沧群急了,近他一步切切再道:“堂主,以防万一……您又患了恶疾,为保逍遥堂平安,万刃座永姓皇甫,不如,将“逍遥流云”传给我,让懿沧群为您分忧……”

逍遥流云是逍遥堂至尊之宝,皇甫规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很是明白,干脆地打断了懿沧群的野心:“鸾倾城不过是胭脂水粉之地,荆南世家几个妇人也没有兴风作浪的本事,不必介怀。”

“堂主……”

皇甫规手一抬,止住了懿沧群的话:“你下去吧,本堂主头疼得厉害,要焚香打坐一刻。”

懿沧群望向沾在皇甫规胡须上的残血,收了声。他要等下去,藏了多年的机心,连他自己都认不得了,冠以忠诚的外衣,面目全非,只在这些时候,轻轻地冒冒头。转瞬就被自己多年的城府控制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熬不过逍遥堂外身强力壮的野心家,眼前的这个老人,在岁月的侵蚀下,他想自己是必胜的。

再等等。

懿沧群作揖,退出了逍遥堂大殿。

月圆之夜,如约而至。

悠然河北岸,数丈之外即是皇甫世家的境地,浅滩之上水草丛生,随风倒伏,掩映着其下一块巨石,上书“皇甫境地,逾者杀无赦。”

皇甫的银甲武士们,整齐划一,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站在他们心安理得的领土上,定定地望向悠然河,这条永远不可逾越的界限。

他们怎知,大难临头,只在瞬息。

悠然河对岸,一人多高的杂草中,各色的铠甲,各家族的武士们,凑在一处,影影幢幢,窸窸窣窣。扶泽、陆廉、林源、壶央几个世家的首领们,皆着婚服,望向彼此,不免尴尬。

青山微雨,薄雾锁江,几只莲花灯顺悠然河缓缓而下,雾气深处传来筝声悠扬,恭候已久的各大世家均作新郎装扮,在此等候,彼此互望,疑惑重重。扶泽世家掌权人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往地上吐了口浓痰,恶狠狠道:“这帮癞蛤蟆也想跟老子抢天鹅肉吃,老子两板斧劈了他。”

陆廉世家掌权人也早望见了各大世家的出现,面上稍有愠色,不快地回首,问站在他身后的幕僚:“荆南梦何意?一女配多夫?置我陆廉世家颜面于何处?”

站在他们身后的壶央世家掌权人耳尖,听见二人这番对话,懒洋洋地笑道:“陆廉尊主,此话差矣。自古蛟龙配鸾凤,美人配英雄,荆南梦既是绝世的美人,当然要从我等人中,挑选个盖世英雄般的夫婿。况且,早有传闻,荆南梦出生时,鸾倾城有神鸟栖息,她就是鸾凤之相的女子,谁若是迎娶了她,宜室宜家,必然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本是为人臣子的大忌,但又因为这份大忌,才成全了各大世家不可见人的野心。陆廉世家掌权人闻言心头微动,只是忌惮着人多耳杂,不得不拿出忠臣的谱来:“对岸就是皇甫世家的领地,多年来,我们这些散落悠然河畔南的世家,都是以皇甫世家臣子身份相待,君临天下这种话,怎么能加在自己身上?您有反叛的野心,不要连累了我等。”

扶泽世家掌权人心直口快,最恨的就是像这等两面三刀之人,当着陆廉的面更是毫不留情将他戳穿:“放你娘的狗屁。最恨像你这种道貌岸然的家伙,如果不是动了歪心,怎么违背皇甫世家的禁令,佣兵前往此处,明明心里也起了妄念,别在这装仁义君子了。”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野心的阴影,受窘一般,做回了道貌岸然的“忠臣君子”,将心里的妄念吞了回去,不言语了。

陆廉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不再与他多废话。众人翘首望向河对岸,脸上覆盖着野心的阴影,心里有相同想法一闪而过:“怎么还不来?”

远处,水雾中逍遥堂镶嵌在山顶,小小的一方,也觉得重千金,天宫一般,威严庄重。世家首领们拿出了荆南梦的回礼——鸳鸯红锦肚兜,月白云纹方帕,石榴包金丝珠钗……放在手上摩挲一番,也觉得眼昏腿软,未见其人,却给了他们胆大妄为的底气,未睹芳华,舍不得离开。

此时,水中央,像是浮起了水妖的眼,一盏一盏的河灯,忽明忽暗。

似有还无的古曲随风拂面,如女人的撩拨的小手,打在脸上。

一个女人的声音,被风吹着,一传一递的送到武士的耳朵边,痒人的心。

远处,一只被帷幔轻纱笼罩的竹筏缓缓飘荡。荆南梦一身华服,在轻纱之中身姿摇曳,轻歌曼舞了起来,香气似有生命,于荆南梦怀中的香炉飘出,弥漫在武士们四周,竹筏之内传来她飘渺悠扬的歌声: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全军莫做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时。”她歌声如泣如诉,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拂过每一个武士的心底,男人的眼睛找到了方向。痴迷,呆滞,面露痴笑,魂魄俱失。

荆南梦娇小的影子重重叠叠,招招摇摇,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竹筏停在水中央。

她从攒金的凤凰冠中,截了一缕青丝点燃了,丢进香炉中,缭绕的气味是她的体香,如同鬼魅,摧枯拉朽地一路荡下去,钻入武士们的鼻息中。

那香气在悠然河南北飘荡,武士们如痴似狂地吸食着香气,如同着了魔一般,凝望着荆南梦。“想见到轻纱后的小女子吗?”荆南梦的声音穿过黑夜,她独特的魅力是女人少有的霸气。独裁者一般,命令着。“那就拿起你们手中的利器。”

刀光剑影,齐刷刷地从杂草中冒出了头,雄赳赳地晃成一片。

罩在竹筏上的轻纱落入水中,现出荆南梦婀娜的身影。隔着水,隔着雾,隔着面纱,也能感到荆南梦笑靥潋滟,骨头都要酥麻了,全身用着力,化成了捏紧武器的细汗。

悠然河畔,天光微亮,皇甫武士们日夜不息守在河畔,河畔北岸是一片一人多高的杂草滩,本是无风的天气,杂草却在大幅摆动,似有什么巨物正在向此靠近,一侍卫定睛看去,面露狐疑,捅了捅身边另一名侍卫:“喂,你看,河对岸!”

侍卫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定睛望向对岸:“皇甫世家的禁地,哪个胆肥的敢来啊?”

杂草因风倒伏,分开两边,湖畔北岸浩浩荡荡走出数名世家武士,由各家掌权人分别领队,侍卫们神色戒备,威胁的声音遥远地从对岸传来:“你们想干嘛?你,你不要过来……这是皇甫世家的境地,擅闯者,杀无赦。”

荆南梦翩然献舞,抛出的长袖如一只只招魂的手,撩拨着听者的心神。齐聚南岸的各大世家武士眼神痴迷,仿佛入魔。不知何处而来的清风吹拂她裙摆,现出一只仅用白绫裹着的妙足。

荆南梦转向南岸的武士,衔着鬼魅的笑问道:“想要看到小女子白袜下的脚丫吗?”

玉指撩裙,露出一只小脚。

天性使然,她甚会撒娇,妩媚甜腻的声音里,全是娇嗔。

众位武士已被蛊惑,神色不清,听见荆南梦如此说道,各个蠢蠢欲动,表情却呆滞:“梦……梦……”呼声震天,男人手中的武器捶地,地动山摇。天塌地陷为红颜。

她又跌到男人的世界中去,凡俗的人世……

“好孩子,”荆南梦嘉许地微笑,纤手指向北岸皇甫世家的护卫们,凌厉一转,伸手指向皇甫军队。向所有人下达了恶毒的命令,“射死他们。”

齐发的箭矢射穿那护卫的心脏,四溅的鲜血染红了一人高的芦苇,倒地之前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后方目瞪口呆的侍卫求救:“快……去逍遥……堂,找老……堂主……”

荆南梦扯下白袜,薄如蚕丝的布料因风而动,飘过悠然河上众人头顶,武士们争先恐后地踮脚去够,早将各大世家的威严形象抛于脑后,荆南梦笑不可抑:“还有谁,想看我肩上的桃花印?”

武士们翘首而待,肃然听命于荆南梦。

她抬头看了看月亮,大的有点吓人,像是跌落末日的太阳。为什么此时会在意这些呢?她不懂,像是个提醒。她的一生,牵绊着荆南世家的命运,就要从今夜改变了。世界上原本没有她,生在了鸾倾城,肩头顶着桃花印,是宿命的召唤。早出生些,她也要兵戈铁马,叱咤风云,在异族大战中,为母家博得一番荣光。不甘,只做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身。不甘,荆南世家偏隅一方。

逍遥堂近在咫尺,她的梦,却有点怅然若失。

史书上会怎么写?终归成了个乱世魔女。倾世妖颜,蛊惑人心?

当真不了解人的一颗心?人心若不动,任由挖心掏肺,也不会有丝毫摇摆,岂是小女子能撼动的?人的心若已经起了妄念,不见半寸肌肤,他们也会踏平皇甫世家的逍遥堂。

她的眼前浮现出小苏穆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要给他的,是一个天下。是古籍上书的——朗朗乾坤,礼乐国邦,不是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那尊宝座上,也不该坐着个昏聩求仙的老儿。

她一字一句教给小苏穆的盛世大志,怎可食言?

荆南梦发了发狠,扯下自己的衣衫,将肩头的桃花印暴露在月光中,如一团明亮的伤痕。“我勇猛的武士,想要看到这轻纱下容颜,就为我渡过悠然河去,杀光皇甫世家的走狗们,我荆南梦将是你们的——夺得逍遥堂万刃宝座无尚权力的人,也将拥有我荆南梦的倾世容颜!”大厦将倾,势如破竹。

鸾倾城夜半,荆南苏穆被窗外嘈杂的脚步声惊醒,一跃而起,推门出去,却发现沿途人迹稀少,连他的姑姑荆南梦也不知所踪,他一路跑一路找,转至马厩,望见有马童一人,他并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冷声问道:“我姑姑呢?”

马童抖若筛糠,瑟瑟道:“回小君,梦郡主带着咱们荆南武士们,连夜赶去悠然河了……”

小苏穆悚然一惊,劈手夺过马童手上的缰绳,策马出城,热汗从额上滚下,渗入眼睫,带来刺痛混沌的感觉,耳边依稀传来昨夜荆南梦的叮嘱:“再见姑姑的那一日,姑姑要你坐在最高、最威武的宝座之上。”

幽暗的大殿之内,万仞宝座威严地矗立其间,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吸引人,诱着人靠近,懿沧群背着手,独自一人逡巡在宝座周围,眼中满是呼之欲出的野心,脸上也因这权利的引诱而换上了一层痴迷的笑,他试试探探地摸着宝座周围,像守财奴摸着自己不可示人的宝藏那样,就在这时他的心腹带着侍卫火急火燎地冲入房内,懿沧副将连声高呼:“涧主,大事不妙。”

懿沧群神色一凛,看向侍卫:“什么事?”

侍卫结结巴巴开口:“报……报……”

懿沧群面露怒色,转身斥责那名侍卫:“慌什么神!”

侍卫缓过气来,咽了口口水,断断续续地说道:“禀告懿沧涧主,各大世家在荆南梦的蛊惑下,已经逼到悠然河北岸了,请涧主问命老堂主,我等该如何应战?”

懿沧群闻言大怒:“什么?这帮乌合之众,跑到这里来撒野,他们就不怕冒犯天威,就不忌惮逍遥流云吗?”

侍卫不住点头,显然也是吓得够呛:“那些武士像是着了魔一般。黑压压一片,正要淌河呢!”

懿沧群一脚踹开了他,恼羞成怒道:“荆南梦,妖颜小蹄子,还想兴风作浪?集结逍遥堂中所有的人,跟我走。”

副将领命而去。

懿沧群离开之前看了那万仞宝座最后一眼,幽幽一笑,冷道:“近水楼台还未得月,你们倒是心急火燎了。”

一群人来得火急火燎,去也去的火急火燎,很快逍遥城内便人去楼空。幽暗的房间内,一个侍从也无,唯有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孤零零地摆在地上,锁头在月光下发出渗人的寒光。

小芳聘牵着裙摆,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取来桌上一只银壶,猛的用力砸开了锁头,赶忙打开箱盖,只见小巍鸣满脸泪花,抱膝呆呆地坐在中间,像是被吓坏了,连哭也不知道怎么哭。见他如此,小芳聘心都揪住,伸出手去助他跨出箱子,小巍鸣身上满是污渍,衣摆上甚至还沾了血迹,小芳聘赶忙蹲下身来替他掸去灰尘,安慰他道:“鸣儿莫怕,长姐帮你洗干净。”

小芳聘领着小巍鸣蹑手蹑脚地走出庭院,此时的逍遥堂内人声嘈杂,狼藉一片,懿沧群带着一拨武士气势汹汹地穿过庭院,自然无人搭理一旁的芳聘姐弟。小芳聘一个闪身将弟弟藏在身后,小心翼翼目送他们离去,再领着巍鸣来到堂内汤浴处,环视四周却不见一个上来服侍的人,顿时奇道:“奇怪了,今天的宫人都怎么了?鸣儿,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叫个人过来。”

小巍鸣呆若木鸡,仿若未闻,只是愣愣地傻站在原地,一见长姐动身离开,顿时才爆发了出来,泪如雨下,他嚎啕大哭,揪住姐姐的衣袖就是不松手。小芳聘含泪转身抱住弟弟,喃喃安慰他道:“鸣儿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等着我。”说罢抬袖擦干他脸上的泪,转身离去,留下巍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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