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着小雨,空气阴冷。
碟晚撑着伞,站在灯火通明的连栋别墅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按着门铃。
铃声在潮湿的夜里格外尖锐刺耳,里头的人却也不恼,还不慌不忙地在门口挂上了牌子。
“碟晚与渣女,禁止入内。”
碟晚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后退几步往上看,二楼处人影攒动,时不时还有男女低声交谈的声音传来,气氛静谧融洽,唯独对她,明目张胆地羞辱。
她忍无可忍地一把扯下门上的牌子,朝着门内用力砸了进去。
“薄斯砚,身为碟家的上门女婿,就该有上门女婿的自觉,你给我滚出来!”
下一秒,不远处的大门“咔”的一声打开,一个男人慢慢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看着碟晚的眼神讽刺又冰凉。
“我说碟大小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当年你父亲碟老亲选薄斯砚给你做女婿,你不仅故意缺席婚礼,还跟媒体大放厥词,说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你要是容了他就去吃S!这三年,整个南川的人都在等着看你们离婚的笑话。如今你上门,是忽然后悔,打算表演吃S了?”
“......”
碟晚紧盯着对方,咬牙出声,“我来,就是要如你们所愿,甩、了、他!”
门内的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脸色顿时一变,正要说话,一道沉沉的男声忽然从二楼的窗口传了下来。
“让她上来。”
低沉醇厚的男声,似天生自带凉薄,让碟晚瞬间怔了怔。
他就是她的丈夫......薄斯砚?
三年前,她暗恋自家义兄的事情,被有心人捅到了父亲那儿。父亲知道后震怒不已,不仅逼着她马上结婚,更亲自给她选了人。
除了知道对方叫薄斯砚,云城人,碟晚对父亲所选之人的样貌,背景一无所知。只偶尔听旁人说起,他花心又神秘,男人女人场子里都混得开。进出过风月所,也在竞标场出现过。
她是碟家独女,从小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又对自家大哥傅予笙情根深种,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拗不过父亲,她就在婚礼当天故意缺席,在媒体面前诋毁羞辱他。三年来,她对这个所谓的丈夫不闻不问,甚至差点就要忘记这号人物的存在了。
如今碟家突逢巨变,这婚姻,她一天都不想继续了......
年轻的男人打开门,领着碟晚一路进了别墅,上了二楼,穿过灯光璀璨的玻璃走廊,慢慢往尽头的房间走去。
碟晚皱眉打量着四周,这里是由联排别墅打通的高级私人会所,平日里除了股东和特殊的会员,一般人根本进不来。
这几年,那男人就是拿着碟家的钱,在这种地方挥土如金的......
走到最后一扇门前停下来,男人抬手推开了门。
碟晚抬头看去,发现原本亮着灯的房间忽然暗了下来,里头光线昏暗,一群男女分坐在沙发两侧,刺鼻的烟味和酒气扑面而来。
正对门口的单人沙发里坐着一个人,身形高大,脸部轮廓隐匿在暗光处,两条长腿交叠摆在茶几上。
即使看不清正脸,碟晚还是凭直觉认出来,他就是薄斯砚。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见面,也会是最后一次。
她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书,抬头看向暗光处的男人,缓缓说道。
“薄先生,你我的婚姻本就不是你情我愿,再继续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三年了,你签个字,就彻底和碟家没关系了。至于......”
话没说完,身侧忽然有人笑了起来。
“我说碟大小姐,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当年是你爸爸求着薄爷进的碟家门,现在你说不要就不要。不知道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薄爷可是很贵的,想离婚,你拿什么赔?”
碟晚的脸色白了白,拿着协议书的手倏地收紧。
良久,她缓缓地打开随身带着的包,慢慢地将包里所有的东西都一一拿了出来。
腕表。
项链,耳饰。
还有一处郊区别墅的房产证。
“东西都是牌子的,能换不少钱。房子是三年前我爸亲自给你置办的,我原封不动给你。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了。”
话音落,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就这些?”
“就这些。”
下一秒,房间里跟着响起一阵哄堂大笑,一群男女乐不可支地歪倒在两侧的沙发上。
“薄爷,看到没?碟家可是全南川最大的汽车制造商,家大业大,她碟晚不是来跟你离婚的,而是来打发叫花子的。哎呦,笑死我了......”
接着,有人一转头,视线就落在了碟晚身上。
“我瞧着碟大小姐身上的衣服也是牌子货,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就留下来,脱啊!”
男女肆无忌惮的笑声和羞辱,巴掌似的一下一下打在碟晚的脸上。
众人的笑声还未落,碟晚已经抖着手脱了衣服,用力砸到了薄斯砚的脚边。
“够吗?!”
外头有雨,她来时一身黑裙,从头到脚无一装饰,这么冷的天,她只在外头裹了件黑色风衣。
风衣一脱,她一侧手臂上的蓝色孝布跟着露了出来。
这是给过世亲人送别时才有的打扮!
一屋子的人顿时噤声。
始终呆在暗处的薄斯砚终于有了动静,收了腿猛地坐直了身体,一开口,沉沉的声音似裹着万年寒冰。
“怎么回事?”
碟晚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一张嘴,声音到底还是哑了。
“我爸爸昨晚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了,秘密发丧。碟家易主,现在整个都是我大哥傅予笙的。而我,没有继承人的资格。所以......”
她说着说着,颤巍巍地抬头看向薄斯砚。
“我爸一死,就再也养不了你了。至于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如果你还觉得不满意......”
她抬手就去解黑色裙子的扣子。
一颗,一颗,手越是往下,就越是抖得厉害。
即使她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黑暗里一双阴冷森寒的眸子,正鹰隼般牢牢盯着她。
直到扣子越解越多,女孩雪白的锁骨慢慢暴露出来,男人忽然一抬脚,脚尖勾着脚下的黑色风衣,用力甩上了碟晚的脸。
“晦气!带着你的东西滚!”
碟晚动作一滞,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去。
他答应了?
紧接着,她留下的首饰,腕表和包包都被丢在了她的脚边。
她来不及反应,只弯腰匆匆地捡了风衣外套捂在身前,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奔去——
她一走,偌大的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原本吊儿郎当的男女一个个坐直了身体,动作迅速地收拾着茶几上的一片狼藉,就连房间里原本的烟味,也在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做完一切,众人才抬头看向单人沙发上的薄斯砚。
“爷,这事儿要不要去查查?三年前你和碟老约定,他为你隐瞒身份,你做他的上门女婿,断了碟晚对她义兄的念想。如今碟老死了,这个碟晚......”
薄斯砚眯起眼睛看向碟晚离开的方向,一张刀凿斧刻的脸上夹着隐约不明的笑意,片刻,他倾身靠进沙发里,一声轻笑。
“腿挺长的,腰也细,就是不知道软不软?”
众人:“......”
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陡然响了起来。
薄斯砚扫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皱了皱眉,顺手接了起来,“喂,是我。”
不知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男人的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沉了下来。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直接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爷,你去哪儿?”
“我回趟云城。”他边走边沉声吩咐,“记住,我的行踪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离开过南川。”
话音落,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
碟晚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出别墅群。
终于到了一处墙边,她伸手扶住墙,双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她抬手按住膝盖处,忍受着身体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明明是深秋的天气,还下着雨,她却是一身冷汗。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碟家的老管家一路疾步走来,将伞撑在她头上,满是心疼地看着她。
“大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碟晚抬头靠在墙上,轻轻扯了扯唇。
“不爱的人,我一天都不愿意忍受。况且,早一天和碟家撇清关系,对他这个外人来说,只好不坏。”
她说着,抬眼看向老管家轻声问道。
“陈叔,我的确诊结果出来了吗?”
闻声,陈叔神色异样,犹豫着掏出诊断书递给了她,“大小姐,是骨癌......”
碟晚僵住,眼眶瞬间红了。
父亲去世前一个月,她就开始有了不适的感觉,后来就越来越严重,傅予笙的私人医生当时就提醒过她,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
没想到,一切都成了真。
短短几天,家逢巨变,父亲过世,她从小爱慕的大哥傅予笙,联合碟家人逼她放弃继承权,易主碟家,她丧父失爱,又患了癌症。
碟晚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得了这种病,最坏有什么结果?”她忍着泪,颤声问道。
“结果不尽人意的话,可能会截肢,甚至......”
陈叔实在不忍心说下去,只能低声安慰她。
“大小姐,事情还没那么糟。老爷在临终前留下话来,只希望你能远离碟家,好好活着。我帮你联系了国外有名的骨科专家,他人就在云城,你尽快去一趟。碟家诸事已定,你自己多保重,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回来?
她的家没了,亲人死了,所爱之人亲手在她心上捅了一刀,她除了苟延残喘完成父亲的遗愿好好活着,还能做什么?
“我马上就走......”
她抬手接过诊断书,死死地攥在手里,摇摇晃晃地撑着手站了起来。
陈叔下意识地过来扶她。
“大小姐,我派司机送你去。”
碟晚推开陈叔的手,扬起唇凄凄一笑,“不用了,我现在和碟家,已经没关系了。”
......
南川和云城是临市,地处交界。这一夜,风雨变本加厉,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
碟晚从陈叔那儿拿到地址,当晚就打车离开南川,直奔云城。
车子行至一半,正在急速行驶的车子忽然往前一倾,车身剧烈一晃,就戛然停了下来。
碟晚伴随着一股力道狠狠颠了颠,皱眉看向前方。
“师傅,出了什么事?”
司机冷着脸,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身看向碟晚,“你说你要去云城?”
“是啊,怎么了吗?”
对方咬牙启齿地看了眼表盘和导航。
“这里是云城城南三十里,前方不远就是云城薄家的老宅。要早知道导航会导来这里,我打死也不会载你!”
碟晚越听越云里雾里,压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薄家老宅怎么了?”
“薄家老宅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