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每一次乘着夜色,借着雨声的掩盖,前来看我,我都知道。
只是恨早已比爱更深。
苦早已比甜更久。
我已无法回头。
我们都无法回头。
那就试一试吧。
或许,长珩才是适合我的那味药。
「不离开。」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决定已下,
「长珩,我们成婚吧。」
少年的眼眸星河璀璨,他珍之重之的吻上了我的眉间,
「我等你很久了,如意。」
11
婚礼的筹备很快。
不到三天,就已一切就位。
正当我惊讶时,那个从小陪伴长珩的侍官告诉我,
早在五年前,长珩从大乾为质归来后,就已早早备下这些。
他心悦我已久,这场婚礼更是策划了五年。
好在,最后达成心愿,一片痴心到底苦尽甘来。
我挥了挥手,却在侍官告退后失神。
五年,五年。
他从他国为质,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而我从千娇百宠的小公主,走到落魄有疾的痴傻儿。
原来中秋来临不是偶然,
原来多年前的承诺不是一纸戏言,
原来他心动的竟那般早,原来我知道的竟那般迟。
我提起裙摆,向外跑去。
我想见他,我想告诉他。
我找到了。
属于我的,那味缺失已久的药。
可是还没等我找到他,告诉他,已有人来报。
大乾军队压境,皇帝亲征。
谢长珩作为摄政王,当仁不让。
他要出征了。
军情危急,临出发前他只来得及留下一张字条,
字迹飘逸又张扬,像他这个人一样。
「如意,等我。我会活着回来娶你。」
我任由眼泪肆虐,却笑得明媚,眉眼弯弯,
「好呀,长珩。」
我等你。
说好了的,可不许反悔。
12
于是我从秋天等到了冬天。
可他一直都没回来。
直到来年开春。
城……破了。
整个大周都城人心惶惶。
宫女侍从纷纷收拾细软准备逃难。
「夫人快逃吧。城破了!」
服侍我多日的宫女好心劝告,我却摇了摇头,
「我首饰盒里的东西,你们拿去分了吧。」
「夫人不走?」
「不了,」
我的唇边挂起一抹极浅极温柔的笑,
「我还要等他。他答应过我的,他从来不骗我。」
侍女不再多说,纷纷四散逃亡。
直到长珩的侍官跪在我面前,
他劝我快走,他说他们会杀出一条血路。
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问他,
「长珩呢?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才没法回来接我?」
「我要去找他。」
侍官长跪不起,声音颤抖,满是哭腔,
「殿下……殿下战死沙场,回不来了。」
「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
我等不到答案。
但我知道,在有一个人那里,我会找到答案。
我回到寝宫,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穿戴着那套华美的摄政王妃喜服,
耳畔的喊杀声越发刺耳。
我穿戴整齐,端庄地坐在床榻边,静静地旁观着这场满都城的闹剧,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直到黑夜将至,那人踏着一地血腥,急匆匆地向我走来。
他手里提着一具破败不堪的尸体,随意丢置地上。
「长珩已死,娇娇,跟阿兄回去。」
我转过头,任凭指甲插进肉里,对着他露出一个堪称温婉的笑,
「我等你很久了。」
13
来人踉跄了一下,随后是狂喜。
「你都想起来了?」
「你都想起来了!」
「娇娇,娇娇,是朕错了,是阿兄错了,你能原谅阿兄吗?阿兄已经将横跨在我们之间的阻碍都铲平了,皇后,朝臣,长珩……以后没有人可以妨碍我们,阿兄会好好对你的,阿兄会待你很好很好的,跟阿兄回去好不好?」
他语无伦次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而我全程也只是托着腮,在他说完后朝着他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甜蜜的笑,
「好呀,阿兄。」
然后在他欣喜若狂,激动的拥抱下冷了眉眼。
好呀。
毕竟……如果我不跟你回去,怎么替长珩,替我自己报仇呢?
所以阿兄,我会和你回去的。
我会赠你蜜糖,再予你砒霜,让你在崩溃绝望中死去。
回到大乾的那天,是一个阴雨天。
大乾的雨还是那般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对于见过大周艳阳的我,这些只是徒增厌恶。
我住进了大乾最尊贵的宫殿,向来只属于帝王的金銮殿,也成了我随意发泄嬉闹的乐园。
朝野怨声四起,
斥责我的奏折一封接一封,
只是这些上奏弹劾我的人,隔天都会进了大狱。
从此连朝堂,也不过是我的一言堂。
姜如瑾从来都不会斥责我的任何举措。
他只是含笑的,将贪婪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
像从前那样。
可笑又荒谬。
在无人的空旷大殿里,高高在上的帝王总会一次次弯下腰将我揽入怀中,一遍遍地对我许下重重誓言。
「如意,朕会将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所以……原谅兄长好不好?」
可是阿兄,你怎么忘记了呢?
是你拿我挡刀,视我为奴仆,
是你将我作为争夺父王宠爱的工具,
是你眼睁睁地任凭他人欺辱折磨我,
是你将我作为你登上皇位的垫脚石,令我痴傻,
是你害死了那个赤诚热烈的少年,
你怎么……能忘记了呢?
「好呀。」
「将这皇位送给我,我就原谅你。」
14
姜如瑾应了。
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下了多日的药,终究是发挥了药效。
他如我所盼的那样——成为我手心的傀儡,
偶有清醒,难得清醒。
次日的禅位大典,
他格外地配合。
他不记得长珩,不记得皇后,不记得他是陛下……
他只记得,他要听话。
听我的话。
就像很多年前,他给我洗脑,每次命令我的那样。
「听话,娇娇。」
这是从前他最常对我说的话。
其实我的阿兄对我一点也不好。
从来都不好。
他不会给我讲睡前故事,
也不会人前护我,人后哄我,
更不会因为我受了一点小伤,哭得比我还惨。
他只是会冷冷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丢来一句,
「听话,娇娇。」
不过也难怪。
他向来如此。
作为皇子,作为皇储,作为这座宫墙里唯一的嫡系。
他向来倨傲。
而我……只是先帝和先皇后收养的义女而已。
一个未来联姻的工具,一个棋子。
一个被利用完沦为痴傻的弃子……
无用之物,他向来冷漠至此。
只可惜后来的后来,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难得动情,难得有情。
他有了一丝怜悯,
于是作为弃子的我再次有了意义。
可他不知道的是,
我以己身为饲,而他早已入局。
我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皇位,笑着笑着就流下了泪。
是我记错了人,记岔了事。
痴傻几载,
方才忆起,
那个年少时满都城带我跑带我闹,
那个在我受伤时哭得比我还惨,
那个跪遍了整个太医院只为了求人救我的人,
原来一直都是长珩。
只是长珩。
只有长珩。
而姜如瑾,他对我,
不过是一个掌控多年的小玩意突然失控的占有欲,
还是那该死的慈兄心突然作祟,
谁知道呢?
只是可惜长珩。
他本是少年将军。
他本该鲜衣怒马,驰骋沙场。
却死在了阴谋算计,死在了姜如瑾的病态作祟里。
「把他拖下去,五马分尸。」
我坐上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亲口下达着对姜如瑾的最后审判。
姜如瑾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从我被他罚跪在皇后宫门前的那个雨夜起,
又或许早在他一次次将我当成联络讨好他人的玩物时,
我就发誓,
总有一日,
我会取代他,让他比我痛一百倍,一万倍。
我合上眼,不去听姜如瑾的咒骂和垂死挣扎,
而是想起了那个言笑晏晏,艳若朝阳的少年,
他一袭红衣,看着我的目光执拗又深情,
「如意此生定要如意顺遂。」
他向我招了招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徒留少女的叹息声幽幽飘散在风里。
「可是长珩,你知道的。」
「姜如意这一生都不如意。」
「如今她已不求如意了,她只想如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