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人前失态。
难得……这般狼狈。
听着他这般难过,我轻轻勾起唇角,却又很快拉平。
我该高兴的。
我是该高兴的。
这些都是他欠我的。
看着他难过,我就该高兴。
他的报应,他该受着。
可是为什么……看着他这样难过,心口的那个位置,也会疼痛难耐。
「阿兄,我好疼。」我小声呢喃。
真的好疼好疼。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令我无比煎熬。
可那个人不会放我走的,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姜如瑾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我的床榻前,轻轻牵起我的手腕,
那人的听力真好,我那般细微的声音都能被他捕捉到。
只是还没等我过多感叹,就察觉到,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抓牢。
还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娇娇,阿兄在,阿兄一直都在。」
这是错的。
我睁开眼,抽回了手,警惕地瞪着他,
他不该和我十指相扣。
宫里人说过,只有皇后才能和陛下十指相扣。
我不是他的皇后。
他也不是我的阿兄。
「你不是我的阿兄。」
「你别碰我。」
话音刚落,我有些害怕地往床里缩了缩。
我不该这样和他说话的。
我害怕激怒他。
也害怕他待我更坏。
可让我意外的是,
第一次,他听进了我的话。
姜如瑾松开了我的手。
他只是颓然地瘫坐在地上,满眼通红又执拗地望着我,
「好……好,都听娇娇的,娇娇说什么都好。」
「只一点,娇娇答应朕,娇娇别离开朕,好不好……好不好?」
我扭开了头不答。
我知道他为何这样说。
昏迷时,我还记忆犹存,就已隐约听到,
御医说,我的记性以后只会越来越差,身子也因着陈年旧伤越来越糟。
我活不长了。
所以……他现在是在愧疚吗?
可是为什么要在已经造成伤害后才开始愧疚怀念呢?
我轻轻拭去了姜如瑾眼尾的泪,在他希冀的目光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好。」
不好。
一点儿也不好。
我会离开你,走得越远越好。
檐外的雨声淅淅,雨势渐大,像是能洗净这世间一切污垢。
我看着那人拂袖撑伞而去。
可那样大的雨,已不是撑伞就能避得开。
他早已在雨里。
而我……一直在雨里。
06
中秋宴。
邻国来访。
文武百官,家眷宫眷,齐聚。
雪月一边替我穿戴配饰,一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叮嘱,
「殿下今日不要随意和他人说话,不要随便接收别人的东西,不要……」
「您是国朝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贵,所有的一切都会有陛下替您安排好,您大可安心。」
我笑得不置可否。
安心?
在他身边,哪来得安心?
只有恨。
无穷无尽的恨与痛,
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我的心。
无声的叹息飘散在风里。
可惜了,雪月是他的人。
我讨厌他。
也讨厌只会向着他,背叛我的人。
「走吧,快开始了。」
我垂下眼帘,任凭宫人将我摆弄得像个华美的娃娃。
哦,说错了。
是破布娃娃。
毕竟……再华美的衣服也无法掩盖,
那具残破不堪的身子,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宫宴上众人交杯换盏,好不愉快。
我难得吃得很香。
毕竟只有在这种场合,礼节繁琐,姜如瑾才会那般忙碌,才会无暇顾及我。
透过人群,我遥望着高台皇位上那高高在上的身影。
那个位置,就和他的人一样。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我从来不信,他是我阿兄。
也从来不信,他会好好待我。
毕竟都说我是公主,都说他待我极好,
可为什么到了宫宴这种场合,他还是只会将我安置在一个昏暗的角落?
无非是嫌我痴傻,怕我人前丢脸罢了。
我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若是我的阿兄在……阿兄才不会这样。
阿兄会待我很好很好,阿兄才不会嫌弃我。
可是……阿兄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呀?
我晃着脚,吃着鸡腿,胡思乱想。
前殿突然如同炸了锅的沸水,喧哗嘈杂间,我听到那人的呵斥,
「都给朕住嘴!」
然后……然后就有人急匆匆赶来宣我,说是陛下召见。
我瘪了瘪嘴,放下吃了一半的大鸡腿,恋恋不舍,
「雪月~」
雪月替我擦拭去手上和唇上的油脂,看着我的目光温和里隐隐还藏着担忧,
惹得我也跟着害怕起来。
他又要罚我了吗?
我有些惊慌失措。
印象里,他是罚过我的。
不止一次。
他曾罚我跪在他妻子的宫门外,
也曾罚我杖责之刑……
他向来不喜欢我的。
我都记得。
我不喜见他。
他也知。
只是从未记得。
我怀着胆战心惊,亦步亦趋迈入前殿,只祈求着见到姜如瑾的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直到在大殿前,我看到一袭灼灼红衣入眼,
那人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他看向我,字字句句无比坚定,
「孤,求娶大乾朝长公主,愿许两国百年之好,以半壁江山为聘。」
07
心漏跳了半拍。
他那样好看,又满心满眼只有我的样子,我想我是愿意的。
阿兄不在,我的婚事,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我愿意。」
我答应得干脆,那少年脸上的笑也随之越发肆意。
只是我脱口而出的话,却惹得满堂震惊。
「朕——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