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愿你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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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一个人死在房子里的。

原本一开始守着那些过去的美好,日子并不难过。

渐渐的,我开始频繁的发热,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更不要说那种针刺一般的全身疼痛,折磨的我痛不欲生。

人的求生欲望就在此刻显现了,我打算去住院。

在我住院的前一天,我突然想着去拍遗照。

因为不知道接受治疗之后的我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想留下自己最后的美丽。

听着摄影师和同伴吐槽着:「真是晦气,你看你在旁边试拍婚纱,我在这拍遗照。」

我下意识的朝他说话的方向看去,冤家路窄,是温谨言和林雪。

林雪妆容精致的被温谨言抱在怀里,看上去开心的不得了。

我喉头泛起一阵恶心,有些站不稳。

正当温谨言听到动静想转过头的前一秒,我拼命跑出了摄影馆。

实在太难堪了。

至于那张遗照,我最终也没有拿到。

接着我住进医院,开始不怎么用心的接受治疗。

隔壁的小病友探出头来看我,我打开门让她进来。

她告诉我她叫小秋,已经化疗好几次了,还安慰我说化疗不疼,让我不要怕。

我看着人小鬼大的小秋,很快和她相熟起来,每天我们俩都凑在一起玩。

「怎么又偷吃辣条!」进来的小护士一下抢走了我手中的辣条,叉着腰教训我。

小秋看有人来,也向她指着我告状:「护士姐姐,小姜姐姐小气!自己吃辣条不肯给我吃一口!」

我是快要死了,但我希望小秋能活下去。

小护士看了我两秒,弯下腰对我轻声道:「以后你也不许吃了。」

小秋的妈妈时常会带着两个人的饭来,那天她下意识的问我:「愿愿,你家人怎么没来照顾你啊?」

「我没有家人,我爸妈都去世了。」

「对……对不起啊愿愿。」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她向我道歉道。

「没事的,幸运的是我也要死了,我终于可以见到他们啦。」

似乎是我的语气过于轻松,我看到小秋妈妈的眼眶一下就泛红了。

她让我别瞎说。

可我真的没有瞎说,此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幸运,刚被温谨言彻底抛弃就能很快和爸妈相见了。

我甚至有些期待死亡。

那天接到温谨言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和小秋玩拼图。

「你不在家去哪儿了?」真是令我讨厌又想念的声音。

「关你什么事?」做夫妻时都不会回家的男人,反倒离婚之后去那个家。

温谨言明显被我的语气噎到了,顿了一两秒接着说道:「我拿一些之前的文件。」

我挑挑眉,「我家里什么时候有你的文件?」说罢我又补充道:「那个房子我已经挂中介卖了,你少去那晃悠。」

电话那头的温谨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中尽带讽刺:

「别装了姜愿,我知道你再拜金也不舍得卖和我的婚房。」

我失去耐心,立马挂断了电话。

温谨言有不信的自信。

我喜欢他太久了,就好像对他的情意和感觉在岁月里逐渐升温。

他明明也知道的,我一直还爱他。

不过我是真的在卖那座房子,因为我无意间听到小秋的妈妈在捧着电话哭,她四处借钱说要保住她的宝贝。

一面是求生勃勃的小女孩,一面是被抛弃的婚房。

我不难选。

第二天小秋来找我玩的时候,我刚睡醒。

小秋认真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问道:「姐姐哭了,是做噩梦了吗?」

我摸了摸脸,是湿的。

我半坐起身,严肃地看着小秋,「是呀,我梦到我的辣条都被你抢走偷偷吃光了。」

小秋一脸茫然的说,「啊,那姐姐不要再哭了,小秋以后一定买好多辣条给姐姐吃,把姐姐吃成辣姐。」

我被逗笑了,如果小秋平安,一定会给我烧辣条吃吧。

其实我梦到的是二十岁的温谨言。

那时候我们在上大学,学校突然开始传他和系花的绯闻。

我和温谨言闹别扭,他硬生生的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一整夜,第二天用他冰凉的手替我擦去眼泪。

「别哭了愿愿,你要我,我就是你一个人的。」

「以后,也只有你一个。」

我抱住温谨言在他衣服上蹭眼泪,温谨言一愣,小心翼翼的回抱着我。

他说,「我爱你。」

过去的回忆和梦一样,一睁眼,就如泡沫般消散。

都是回不去的。

那时候的我们,大概也猜不到,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圣诞来临的那天,小秋妈妈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给我们两人送礼物。

有时候眼泪就是会被这么随意的关心触动。

我很久没过节日了,每一个节日温谨言都会被林雪喊走,甚至我有一段日子特别厌恶所有的节日。

因为这些喧闹的节日会让孤独的人更加孤独,它们让我显得更加孤苦伶仃。

正当我因此在心里咒骂温谨言的时候,他又给我打电话要什么文件,我径直拉黑了他。

气的温谨言换号码打来骂我有病,我和他对骂。

我就是有病。

死到临头了,我甚至想骂所有人。

「我想到你都恶心,一辈子都不要再碰面。」这是我们最后的话。

可惜事与愿违,我和温谨言碰面了。

真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医院里与世隔绝的我还能碰到温谨言。

而且是在妇产科门口。

「姜愿?你怎么离开我变得又瘦又丑?」温谨言先开口。

我已经开始做化疗了,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在掉,眉毛也快没了,整个人像是披着人皮的骷髅。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丑的要命。

「哟,怀上了啊。」我不甘示弱的阴阳怪气。

林雪用娇滴滴的声音回答着我:「不是的姜姐姐,是我有些不舒服。」

我用嘲讽的眼神看向温谨言,「怕不是某位仁兄在传宗接代上有问题吧。」

温谨言难得的没反驳我,「你生病了吗?」

我仅仅愣了两秒,就淡漠道,「没有。」

说完我转身离去,小秋妈妈在一旁问我「是朋友吗?」

「前夫。」

再见温谨言是半个月后,那天我刚做完化疗就有高大的身影走进我的病房。

温谨言进来后冷着脸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阴谋诡计一样。

「这又是你什么把戏?」

我的心口一阵酸涩,原来就算习惯了锋利的刀子,在撕开伤口的时候还是会痛。

接着温谨言有些轻蔑的笑了笑,「不会是想借此找我要更多的钱吧。」

我小口的换着气,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脏里的血液都开始不流通,阵阵麻痹。

「滚!」我站起身推他出去。

温谨言甩开我胳膊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我有些站不稳。

加上我起身过猛,眼前顿时一片虚白。

什么都看不见了。

倒地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温谨言担忧的面孔。

意识逐渐远去。

再次醒来,病床边站着温谨言。

见我醒来,温谨言开口,「你真的生病了。」

他知道了。

「嗯,快死了。」我不看他。

温谨言顿了顿,「多久?」

「你应该问过医生了吧。」

「我问你多久。」温谨言似乎有些生气,低沉着声音再次问我。

我摊了摊手,无所谓的说着,「两个月,一个月,谁知道呢。」

见温谨言不说话,我又阴阳怪气的嘲讽他,「怎么有空来医院?你小情人把你甩了啊。」

奇怪的是他没有反驳我反而就站在原地

眼神紧紧的盯着我,温谨言眼角染上猩红。

半晌,他抖着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很久没见过他在我面前这般模样了。

所以那句「关你什么事儿」,堵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我们就那么僵持了几秒。

温谨言首先打破了沉默,「这里缺什么吗?我回家给你带来。」

「我哪有家啊,房子我都卖出去了。现在我的家就是你眼前这一间小病房。」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温谨言,他身形晃了一下,仿佛有些站不稳。

我看着眼圈忍不住泛红的温谨言。

及时打住了他:

「我还没死呢,你就在这开始上演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温谨言咬牙,「姜愿,你这张嘴还是能把我气死。」

我耸耸肩,「可惜你追不上咯,我要死在你前面了。」

见温谨言又想眼红的样子,我心更堵了。

温谨言继而温和的对我说,「你昏迷的时候,我听他们说只有你没有人照顾,什么都要自己来,以后我在这……」

「因为我的家人都死了啊,你忘了吗温谨言?你亲口说的,说我活该孤独。」我打断了温谨言的话,一觉得恶心。

「对不起,我不该说的。」他小猫似的轻声说着,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手抚上心脏的位置。

只可惜,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虚伪。

太拙劣了,和四年前一样。

四年前我们结婚的前一周,我拉着他去迪士尼玩,在玩完高空项目后温谨言弯腰捂着心脏,很难受的样子。

「心脏有些不舒服。」

就当我又愧疚又急地哭出来时,温谨言立马朝我做出鬼脸,「哈哈哈,骗你的愿愿,你老公我身体最棒了。」

气得我追着他打。

同样的招数,现在用来博我心软。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说着,随手拿起枕头就朝他扔去。

温谨言灰溜溜的走了。

好几天没见温谨言再来,我也好几天没出病房了。

正当我晚上睡不着,拖着瘦弱的身子走出去的时候,就被左侧长椅上蜷缩着的身影吓了一跳。

是温谨言。

我不免感叹晦气,就要转身回病房。

听到动静的温谨言迷迷糊糊的站起来,看清是我后急忙问道:「这么冷怎么出来了?你不舒服吗?」

我没好气地说:「本来这几天很舒服的,一看到你又不舒服了。」

「其实我每天都在的。」温谨言低声喃喃。

我喉头一梗,让温谨言进了病房。

「你想干什么?」

温谨言不回答,沉默的将我的手放进被子里。

我条件反射般的抽出手,「我们已经离婚了。」

「愿愿,我后悔了。」温谨言通红着眼睛看向我。

我冷哼一声,「是因为我要死了吗?」

「我真的错了愿愿,这些年都是我混蛋,我求你原谅我,别再说死了。」

我控制不住的对他吼道:「可我就是要死了,我能怎么办!」

「愿愿……」温谨言还要说些什么。

我依旧没有好气,「你非要给我送终,我没意见。」

说完我还是生气,拿起桌上的杯子砸向他。

滚烫的热水泼到温谨言身上,他没有躲避。

他幅度很小的甩了甩手上的水,我隐约间看到了他手上那块疤。

那年我大四跟着实习公司去团建,直到大家出去,那个男经理开始灌我第四杯酒,手搭上我的肩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我借口躲在卫生间给温谨言打电话,他听完我的描述后让我在卫生间里别出去。

后来他直接过来,一酒瓶敲在那个经理的头顶上,自己的手也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想着这些事情,突然微妙的,有些五味杂陈。

我情绪逐渐温和,平静的看向温谨言,「可我要怎么原谅你呢?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意外,是你,切切实实的抛弃了我背叛了我。」

我的这番话好似让他伤透了心一般的踉跄,「我还在门口,你有什么……就喊我。」

「滚!」他再晚出去一秒,我的泪就忍不住流下来。

那天小秋来找我听故事的时候,她刚做完一次化疗,看着恹恹的。

故事讲到一半,我们都被护士叫停休息。

于是我和她拉钩,「好啦,明天姐姐接着讲给你。」

她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比进门时活力四射。

我难得想笑一笑,却迎头对上了温谨言,心情瞬间晴转多云。

他一向节律自持,可最近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乌青的胡茬冒在脸上。

他似乎不敢看我,只拿眼角描我,试探性的问:「愿愿,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撇了撇嘴,「你滚出去就好。」

温谨言没有说话,跟着我进了病房。

我心里更堵,生气的拔掉了输液架下的针头。

血液四溅。

温谨言见状连忙捂住我的手,「你好好治疗,别这样。」

我甩开他的手,「你是不是有病啊?为什么明明我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了,最后一刻你还要来烦我啊?」

「可是愿愿,我们……也是一家人啊。」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恍然大悟般的说道,「你不会喜欢病美人吧温谨言,当初勾搭上林雪也是如此,你这是什么恶心人的癖好啊?」

温谨言苍白着摇头。

这场沉默的对峙以温谨言被我赶出去结束。

第二天我正昏睡,隔壁传来小秋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升起,我扶着墙壁挪到隔壁,出了一身虚汗。

只看一眼,我浑身的血就瞬间凝固了。

病房里,小秋妈妈披头散发的瘫坐在地上,床上的小秋脸透着青色,不再有生机。

眼前的这一幕让我再也站不住。

我独自喃喃着,「没关系没关系,没讲完的故事姐姐过几天见面讲给你。」

我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迷迷糊糊中,有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在我身上。

不一会儿,又隐约有呜咽声传来。

我睁开眼,是温谨言。

看样子他已经哭过一阵了,可能我快要死了。

见我醒来,温谨言从外面拿来一个蛋糕给我。

我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愿愿,生日快乐。」温谨言此刻的声音像魔法般诱人,蛋糕上的烛火闪耀在他眼里。

我都忘了我的生日,紧接着看向温谨言冷漠的说:「你忘了吗?两年前我生日那晚你骂我犯贱,和我摊牌。」

我早就不再期待生日了。

温谨言的手在抖,低颤着声音,「是我的错,是我混蛋是我犯贱,愿愿,以后你的生日我都会陪着你。」

一阵恶心泛起,我还哪有下一个生日啊。

见我不再说话,温谨言走进我,「愿愿,许个愿吧,我帮你实现。」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你能实现吗?」我大声的质问。

温谨言愣了一会儿,他说:「但我可以陪你一起死。」

「你可别脏了我团圆的路。」我反驳道。

温谨言开始止不住的落泪,「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也没有和林雪结婚。我和她结束了,愿愿,相信我,我知道错了。」

我摆了摆手,「我曾经无数次幻想,幻想这是误会,是苦衷。可惜都不是,就是是你切切实实的抛弃了我背叛了我。」

我痛的不再想讲话,「我很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吧。」

可能是因为我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乞求,温谨言难得听话的出去了。

透过窗户看着温谨言离去的背影,我从医院跑了出去。

我打车去了我和温谨言的母校,走过我们当年一次又一次约会过的地方。

熟悉的气息再也捕捉不到旧时的回忆。

越走越悲伤,我即刻就想逃离,在校门之前,我最后一次回了回头,年少时的我和年少时的温谨言浮现在我眼前。

接着,画面渐渐破碎。

我找到了当年的一个小酒馆,坐下要了些红酒。

冰凉的酒滑进肺管,我被呛的剧烈咳嗽。

大口的红酒被我去厕所吐了出来。

吐着吐着我突然意识到,我没喝这么多酒。

我正在吐的是血。

源源不断的血。

我想不出和这个世界温和道别的方式,但我绝没有想过给别人带来麻烦。

我怕自己死在别人店里,拼命的跑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里,但我不想死在温谨言面前,算是对他说谎的惩罚吧。

意识模糊中,我拿出手机发出了最后一条消息。

春天就要来了,万物复苏的时候,只有我长眠不醒。

番外

温谨言视角

姜愿太讨厌了。

从她走后竟一次没来梦里看过我。

那天我突然收到姜愿的短信,

「我还是无法原谅你,但我祝你平安。」

我顿感不妙,拨过去是被拉黑的状态。

我拼命地开车赶往医院,却得知姜愿在前一天自己出院了。

我连忙报警,报了失踪。

接着我被告知,姜愿死了。

他们找到了姜愿的尸体,让我去拿着死亡证明为她销户。

我不肯去,我不想擦掉她存在过的痕迹。

我花高价又买回了我们的婚房,整日的在里面呆坐。

呆在已经没有姜愿气息的房子里,我不断懊悔,这里从前丢失过的,才是珍宝。

而我又做了些什么呢?

我明明对她说过只有她一个人,却又和其他女人好上了,还逼迫她和我离婚,甚至嘲讽她活该孤独。

在见到刚大学毕业林雪的时候,我被她的温柔打动,觉得姜愿如今越来越世俗。

但我忘了,姜愿也曾是个小女孩,是后来为我的公司思前想后才变得圆滑。

是我将她变得圆滑,又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

重新意识到我对姜愿的爱后,却得知她快要死了。

我不敢相信的一次次问她,想听她承认是她激我的恶作剧。

可惜不是。

我几乎哭的泣不成声的道歉,她始终没有原谅我。

甚至连她死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整个世界都是她的遗书,唯独我。

姜愿死后,我就这样从她曾经用爱为我筑的高塔上摔落。

究其一生皆在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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