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丞相家哑女落水后反而被赐封郡主。

我为何落水也被编造了无数个版本，其中最为流传的就是我是被自己的嫡亲妹妹推入水中。

消息是皇后娘娘放出去的。

穆青云被丞相罚跪祠堂，穆家乃是清流之家，现在却被无数人诟病。

流言满天飞，说相府二小姐残害手足，其心当诛。

当朝天子以贤，孝治国，现如今堂堂丞相府居然教出一个心狠手辣的二小姐，丞相在上朝时也被天子提点。

穆丞相也听说当日殿中皇后娘娘发作一事，接连在府中纳了三房妾室，将高氏禁足。

就算三少爷在书房外连跪三个时辰，穆丞相也没有松口。

10.

刚来到太后宫中，我并不适应，宫里的规矩我不懂，只知道下跪行礼。

太后特意叫了教养姑姑教我宫中各项规矩。

太后是个比皇后还要宽厚仁慈的，每日不要皇后等一众妃嫔前来请安，只是叫我陪她一起礼佛。

渐渐地，我也不再是刚入宫时的幼猫，面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些。

皇后特地安排了老师来教我识字，弹琴作画，我虽笨拙，但胜在勤奋。

一年后见我的人无不夸赞我天赋卓然，我也只是静静地立在太后身后，安安静静。

只有太后知道我有多么勤奋，有时半夜还让身边的姑姑给我送些吃食。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已经慢慢长开，也长高了不少。

皇后娘娘有时静静地盯着我发呆，看着我笑，我知道，她又想起了我母亲。

11.

枝头树叶都泛着黄，马上就到一年一度的秋猎。

皇后说要带我出去活动活动，太后点头应允，只是叫我带上了他身边的春桃姑姑。

春桃姑姑是个得力的，太后说，就算我出嫁时她也是要跟着我去的。

我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含着热泪趴在太后膝头，任由她抚摸着我的头发。

母亲，看见了吗？我现在很好，你放心吧。

12.

我坐上马车，和二公主同乘，她是个闹腾的。

一会拉着我的手，诉说心中悸动，一会又取下宝贝镯子要让我替他保守秘密。

我被她闹得头晕，待在太后身边实在太过安静，一时有些不适应。

可我还是微笑的，耐性地听着，看着她嬉闹。

她就是一年前中秋晚宴上帮我开口解围的公主，我记得。

一年过去，她生得越发俏丽可爱，应当说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子。

她拉着我的手在草场上奔跑，躺下，任凭落叶铺在我俩身上。

姑姑阻拦无果，也只能宠溺地任凭我俩在地上打滚。

可就是这样一个洒脱肆意的女孩，见了将军家大公子也照样红了脸，一个劲地往皇后身后躲。

小女孩的心思就如同水里泛起的涟漪，就算我不说，也是尽人皆知。

些许是皇后见我对下棋兴致缺缺，便让我和二公主出去撒欢。

这次，遇到了相府二小姐。

13.

一年过去，她倒是一点没改，依旧与以前一般跋扈。

见我和二公主走在一起，居然直冲冲地走到我面前准备像以前一样羞辱我一番。

“见了二公主和永安郡主还不行礼！”

身旁的春桃姑姑，出声训斥，语气庸置疑。

我还是想摆手表示无碍，可被公主阻止。

也许是公主对我太过亲昵，以至于我居然忘了她是当朝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又为皇后之女，并非我这样的软柿子。

穆青云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俯下身子，咬着嘴唇吐出比哭还难听的几句。

公主拉着我转身便走，我听见穆青云隐忍的哭声。

14.

三皇子乃贵妃所出，英姿挺拔，竟一点也不输于身旁的太子，两人相视而笑，策马奔腾。

皇上满载而归，皇子们个个手里不是兔子，就是鸟，只有皇上打到了一头鹿。

本因最厉害的将军府大少爷染上风寒，才被皇上拔得头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晚宴时，三皇子找到我，递给我一个荷包。

这不是挂在我腰间的那个吗？我伸手摸索着，果然不见了。

而我不见的荷包却被三皇子捡到。

我颤抖着手接过，俯身谢过，转身走了，汗水早已打湿了我后背的里衣。

但似乎三皇子对我这个养在太后宫中的郡主感了兴趣。

秋猎三天，后面两天都跟着我，不是要教我骑马，便是要教我射箭，还总是抓一些小虫子吓我。

我不敢直接拒绝，跑去皇后娘娘营帐躲着，没想到他半夜偷偷潜入，硬拉着我要去看一样东西。

漫天的萤火虫，我只觉我置身于漫漫银河之中。

刺骨的秋风吹过我脸颊，他却丢过我的斗篷给我。

他什么时候拿的斗篷。

他在我身旁嬉笑，此时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亦为禁忌。

看见美景，我虽然开心，但是心里发怵，想要转头离开。

“穆之月，这是你的名字吗？”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抬眼迷惑地望着他。

“你是我遇到最特别的女孩子，去年在宴会上吃饭的是你吧！”

“看你离开还没两分钟，就传来你落水的消息，明明还想多跟你说几句话来着。”

月光下，他耸耸肩，满脸笑意。

他才是这世界上最奇怪之人。

我逃似的离开了，我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的意思，但这并不是我能肖想的。

15.

来年春天。

二公主鼓起勇气向皇上求婚嫁给将军府的小将军。

可是要是娶了公主，小将军便不可上战场保家卫国，不得过多参与朝堂之事，只能做个闲职，要是其他人，怕是烧香拜佛还来不及，可是他可是出生于将军之家，一家子的英勇忠臣，怎么可能拘泥于这方寸天地。

第二天，小将军进宫了。

第三日，小将军前往南疆治理匪患。

我看着二公主从满心欢喜，再到自我怀疑，最后趴在皇后膝前痛哭不已。

皇后说二公主偶感风寒，不让人前去探望，却默许我进入二公主寝宫。

寝宫中一片狼藉，一排的婢女跪在下首。

“谁下的令，不准本公主出寝殿，谁……”

婢女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只有偶尔一两声的抽泣。

见到我来，纷纷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抬手，示意春桃姑姑将婢女带下去。

我穿过碎瓷片，抬手帮二公主抹去眼泪。

“你就是我母后派来的说客，离我远点。”

谁料到，她居然一把将我推倒，手里扎进碎瓷片，疼极了，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做了什么，赶忙将我拉起，抱着我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我右手还在流血，只能用左手轻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她又怎不知小将军是个怎样性格刚烈的，求皇上赐婚已经是一步险棋。

这世上又有谁能得偿所愿呢？

16.

三皇子来找我来得越发勤。

有时是带来宫外的稀奇玩意，有时是一些吃食，有时甚至是外面流行的画本子。

最开始我本不领情，只是低着眼眸写我的字，画我的画。

后来他带来了一支簪子，与我母亲的遗物极像。

原来相府并不是找不到我娘的遗物，而是都拿出变卖了。

相府难道就缺这几十两银子吗？我娘当年出嫁时可是十里红妆。

她们吸干了我娘的血，就连一支簪子都要拿出去变卖。

我拿着这支落了灰的簪子落了泪。

这是他第一次见我哭，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真笨啊！

18.

半年后，二公主结婚了，嫁的是秦公子。

我落水时与穆青云偷偷私会的秦公子。

二公主又陷入了爱河，来到我寝宫还如同她心慕小将军那时候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秦公子对她如何体贴，送她何等礼物，对她何等上心。

她问我，我觉得如何，我只是呆呆地坐着。

她只以为我是不懂，推搡着我的手臂，娇娇的又讲着她的秦公子。

公主出嫁那日，我病了。

我想飞奔出去告诉她，秦公子并非良人，可我不能。

我躲在被子里任凭眼泪滑落。

二公主出宫时频频回头，却到处都寻不见那个哑巴姑娘。

奴才们只当她念家，“公主不必伤怀，皇上说了，你什么时候想回便回。”

17.

这是我进宫的第三年，又是一年冬，三皇子被封晋王。

我讨厌冬天，冷得人都恹恹的，可惜我却喜欢枝头的红梅，在雪地里，血一样的红。

我也十八岁了，最近皇后经常跟我提起一些世家公子，观察我的反应。

我都一一应下。

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皇后娘娘正在为永安郡主选驸马。

半夜，晋王翻进我的寝宫。

说他明日便向陛下请旨，娶我为妻。

我抬眼看他，眼里满是疑惑，谁会愿意娶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但是这话现在从一位皇子嘴里说出。

我只当他是玩笑。

谁知第二日，太后突发恶疾。

……

我第一个冲进太后寝宫，被门槛绊倒，摔了一跤，泪水与地上的灰尘融合，狼狈不堪，就像三年前我刚进宫时那般。

春桃姑姑将我扶起，轻轻叹息。

“哎……”

见到坐在床上精神正好的太后，我只想是小病。

可太医却说太后时日无多。

“没有人不死的，现在我子孙满堂，也是死而无憾了。”

她随意挥挥手，床边却跪倒一片。

皇上第一次对太后失敬，失了天子仪态，大叫着太后收回此话。

太后只是笑笑，眼里却满是泪花。

18.

不管三皇子是否玩笑，如今都不能兑现。

我见到了二公主，进宫奔丧。

她似乎老了几岁，满脸憔悴，在半夜守灵之时抱着我哭诉，秦公子如何三心二意，如何负他。

可是姐姐，你是公主，我国最大，最受宠的公主。

我在她手心写下这些字，我的心被我亲手撕裂成碎片。

服丧三个月，公主重振，回了公主府。

可我没想到，第二日晋王便向殿下请求赐婚，他与我。

19.

岁月催人老，又或是这深宫实在难熬，皇后娘娘鬓角居然生出了白发。

她拉起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背。

“之月，我终于完成了对姐姐的誓言，护你成长，替她看你出嫁。”

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

晋王似是急不可耐，隔几日便来寻我，都被皇后挡了回去。

我悄悄躲在屏风后面瞧他，只怕这是一场梦。

20.

公主进宫了，一来便冲进皇后寝宫，恰逢我被皇后娘娘叫来瞧瞧她给我备置的嫁妆。

她并不把我当成外人，只把宫女们赶了出去。

她哭诉着秦朗是个多么薄情的男人，今日，她居然撞见他在与丞相府二小姐私会，而且似乎还怀上了秦朗的孩子。

我看着她哭得声泪俱下，自己也落了泪。

皇后被气得病了，第二日便宣丞相府二小姐进宫。

穆青云心里暗喜，浑然不知大祸临头。

“臣女穆青云求见皇后娘娘。”

现在虽是春日，但还是冷得很。

“公公，你进去告诉皇后娘娘了吗，我到了。”

她站在嘉德殿外，没有皇后旨意，不敢走，更不敢进。

很快，她反应过来，巨大的恐惧将她笼罩，她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父亲的仕途。

不会的，不会的，秦哥哥说他会永远护着我。

公主又怎样，公主也不能乱杀官眷吧！

就这样她在殿外站了两个时辰，手脚冰凉。

“小姐，小姐……”公公叫了几声穆青云才回过神来。

“公公，你跟娘娘说，我明日再来…”穆青云努力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僵硬无比。

“小姐，请吧！”

公公不露声色，依旧立在她旁边尖声说道。

殿内，皇后坐在首位，二公主站在皇后身边，眼睛还是红彤彤的，有些肿胀。

我并没有出面，只是坐在屏风背后。

“啪啪啪……”

还是那个姑姑，三年前在中秋宴上掌胖夫人嘴的那位。

我听见穆青云凄惨的叫声，大喊着，救命。

可这是皇后殿内，可不是她的丞相府。

最后，我在她奄奄一息时，故意弄出声响。

“穆之云，我就知道是你，是你害我。”

“出来呀，你出来呀！”

我装作害怕的模样，紧紧拉着春桃姑姑的袖子。

春桃姑姑以为我是害怕这种血腥的场面，将我拉着走了。

可她却不知，早些年里，我是如何，被欺辱，被踩在泥里。

现在我是何等地爽快。

皇后不会让她轻易死掉，只是掌嘴而已。

还安排她在宫中留宿，请了七八个太医前来诊脉，喜脉无疑，让丞相府整夜无法安眠。

不出所料，丞相夫人求见。

皇后只让她远远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还将穆青云所作之事悉数告知。

高氏见求情不成，气急败坏，居然不小心将当年我母亲之事说漏了嘴。

皇后娘娘被气晕过去。

这下了的，高氏与其女儿都被软禁宫中。

皇上赶来，皇后娘娘才悠悠转醒。

向陛下哭诉，“当年姐姐自杀之时，你说还是太子，根基不稳，你叫我一再容忍，现如今高氏之女，私通秦家那个孽畜，怀上了你女婿的孩子，你也要叫我一再容忍吗？”

皇上勃然大怒。

恰巧在这时，大臣弹劾慕丞相的折子递了进来。

私吞军饷，勾结朝臣，其表弟在江南强抢民女……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皇上下令慕丞相一家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一家三口，地狱里见吧！

穆青云在狱中，我去见她，顺便看看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两个人蓬头垢面，就如同街边讨食的乞儿。

慕青云两颊高高肿起，满是血丝，裙下还有一大摊半干血迹

“就知道是你，是你害我们……”

“哈哈哈哈……你娘是个蠢的，没想到却生出你这个贱货。”

“你以为晋王是个好货色吗？你的报应要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21.

我穿着宫中特意为我赶制的婚服，嫁与我的心上人。

晋王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红色喜服，何等的英俊，阳光洒在他面上，就如同画本子中拯救众生的神仙。

二公主来送我，二公主如今已经休了秦家那个窝囊废，独自一人居住在公主府，何等的逍遥自在。

皇后娘娘像是完成了使命，肩头一下就垮了下来，泄了气。

被姑姑扶着走上花轿，我想，我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