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站在一众秀女当中，反复回想着文中的设定。

三轮考核确实如我记忆中的那样，但是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来着？

脑后的伤口让我的记忆变得并不完整，思考起来十分吃力。

最坏的结果是，我留在了后宫里，成为这里地地道道的一员。

面对着长得和林莘一模一样的皇上讨生活。

幸运的话可以写点话本子给后宫的人看看。

老天保佑，我写他的时候可没把性格刻画的那么全面而深刻，希望这里的这位不要太离谱。

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我重新回到了现实生活。

我好怀念我的键盘啊。

王座上的人斜斜地靠在扶手上，眼光在秀女们的脸上来回打转，似乎想从我们脸上读到什么。

渐渐地，他一步步从王座上走下来，贴近人群观察。

先是用目光细细描画眉眼，然后又捻过腰间佩戴的香囊。

他在看什么？

我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情节啊。

更何况九五至尊，若是想要看清秀女，唤人上前即可，哪里需要自己亲自走过来呢。

终于，他在一个面貌秀丽的姑娘面前停了脚步。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里掠过一丝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连若雪。”

被点到的秀女惶恐的僵立在原地，天子轻佻的举动让这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十分意外。

他死死地盯着连若雪的眼睛，最终松开了手，走向下一个秀女。

一股寒意缓缓爬上了我的后背。

连若雪的相貌与现实里的我有六七分相似。

他是在找我。

林莘他也穿进了这本书里。

我看着他一个个搜寻过身边的秀女，荷包上的姓名被他一个个查过。

我内心七上八下，不断地安慰自己。

书里的所有秀女，我都没有用我自身的相貌来参考描写。

但从观察外形来说，他是很难判断出我穿到谁身上的。

更何况原版的故事里，主角是应月容，林姝只是若干秀女之一。

我只要在他来时，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就好。

我万万没想到，我的主角在这时候会出了状况。

应月容比我站的更靠近他，他在看到绣有名字的香囊时变了脸色。

“你是谁？”

他面目几乎是狰狞的，手指掐着应月容的下巴用足了力气。

“臣女叫应月容。”

应月容清冷的声音传来，态度不卑不亢。

“你看着我的。。。朕的眼睛。”

他的声音透着恨意，我听见应月容因为吃痛而发出的嘶嘶声。

我终于忍不住，向前迈出了一步。

“果然是你，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你为什么要把我从楼上也拉下去。”

他扯着应月容的发髻拖到一边，声音近乎疯癫。

我停下了脚步。

难怪他也出现在这里。

我在惊慌之下伸出的手，到底还是抓住了什么。

比如害我的罪魁祸首。

那一声钝响听起来声音格外沉重，是因为落下来的人，不止我一个。

“你害我到这里，你也别想活。”

秀女们看着疯疯癫癫的林莘，态度不再恭敬，瑟缩地向后退去。

应月容抬手去抓他的手腕，在那上面留下了一道血痕。

“陛下说的，我听不懂。”

她平静的回复声被呜咽声取代，林莘抓着盘中的一只金杯，正努力地将毒酒灌进她的喉咙。

（六）

“陛下开恩！”

不同的呼声从各个方向传来。

林莘一怔，秀女们哀切的声音和这个身份的双重冲击，让他灌毒酒的动作一滞。

应月容看准这个时机，敏捷地摆脱他的操控。

“应姐姐不知哪里得罪了陛下，还请陛下高抬贵手。”

“应姐姐帮我们脱离了系统，我们能得以面见圣颜多亏了她。”

“求陛下开恩！”

无数殷切的恳求声中，我看向应月容。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莘整整身上的衣袍，手指抚摸过龙纹刺绣，努力消化着这个新身份带来的特权。

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他是最高的统治者。

他可以随心所欲，有群芳开遍的后宫，也可以开口给出一条指令，轻而易举的夺走人的性命。

我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来人！“

林莘扬起声音，底气并不充足。

随着系统的消失，殿外的宫人和羽林卫也回归本位，应召而入。

“在场的所有秀女，赐美酒一杯。”

他抬起下巴，示意宫人们将条案上的酒杯分发给在场的秀女们。

我的心仿佛坠入冰窟。

条案上的每一杯酒，都是有毒的。

跪倒在地的秀女们惊恐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我死死地盯着林莘，他薄薄的嘴唇上勾出的笑意，尚未退却。

那笑意冰冷而得意。

即便他认定应月容是穿过来的我，也要除掉剩余的所有秀女。

不留一丝风险。

哪怕我可能压根儿并没有穿进来。

我看着一步步走向条案的宫人，心里一声冷笑。

人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人是狗。

“陛下！臣女有话要说。”

我站起身，看向林莘的眼睛里，目光灼灼。

林莘看向我，对这个丝毫不畏惧他的权威的秀女有些意外。

宫人已经将第一杯毒酒握在手中，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决定。

我张开口，胸腔几乎要震痛。

“后宫系统幸存者。”

我直直地看进林莘的眼睛，报出了书名。

林莘的下颌绷紧，手掌撑住了身边的条案。

“居然是你。”

我点点头，眼光扫过身边的羽林卫和宫人。

“你们先退下。”

林莘生硬地下了指令。

“还有你们。”

他补充地看向秀女们。

最后一位离开房间的是应月容，她关上殿门的时候，我们快速地交换了眼神。

就算是告别了。

我端起条案上的一杯毒酒，郑重地开口。

“林莘，穿过来的是我，不要为了报复我，而去伤害其他的人。”

“我死，你可以安心的做这个世界里的皇帝，不会担心有人泄漏你的身份。”

“我只求你放过其他的秀女。”

我赌他不会想要离开这里。

回到现实世界里，加以时日，他一定会为了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盗窃稿件，加上故意伤害，他的生活一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在这里，在这个我构画的，他也熟悉的虚拟世界里，他代表着最高的权利。

他所有的愿望都能被实现。

他的眼神逐渐动摇。

我将酒杯递到嘴边。

我若死，这里对他的潜在风险尽可消除，这些秀女大概是安全了。

闭上眼睛的瞬间，我想起林莘面对秀女们的眼神。

尽管慌张警惕，仍有对如花丽颜的贪婪。

（七）

“滴—滴—滴—”

仪器提示的声音传来，身边的声音透着惊喜。

“大夫，她醒了！”

我睁开眼睛，勉强支撑起身子。

身上疲惫不堪，脑袋昏昏沉沉。

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扑进鼻子。

“你总算醒了，已经昏迷一天了。”

大夫检查过我的身体情况，翻看着手里的记录本。

在医生和护士口中，我陆陆续续拼凑出了当天其他的情节。

我从楼上坠落的时候，伸手扯住了林莘。

两人一起摔在了loft的一楼，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邻居。

联系到先前屋子里的争吵，很快有人报了警。

林莘和我被送往同一家医院，至今仍没有苏醒。

我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给朋友们报了平安后，随机向后靠在了枕头上，盯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临出院前，我去了林莘的病房。

房门打开，我斜斜地依靠在门框上，向床上的他投去目光。

我想起他将我推下楼的时刻，想起他拉着应月容强灌毒酒的模样。

这样一个心胸狭隘又行事极端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会变成什么样？

而那些善良的，曾经通力合作过的秀女们，现在过得好吗？

带着许多疑问和不安，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里。

笔记本电脑的电量已经耗尽，我重新插上电源。

我想改写故事的结局。

原先的故事里，秀女们互帮互助，共同通过了系统的三轮考验。

在结尾处，我设置了开放性结局。

“幸存的秀女们站在那里，看着宝座上的男人。”

“这就是她们未来要仰仗的天子。”

“她们遥遥远远地看向他，心里各有所思。”

“这一轮系统已经结束，危险暂时落下了帷幕。”

“未来在后宫的日子，或许更加危机四伏。”

“下一轮黑暗，不知何时会袭来。”

双手交叉握紧，我盯着屏幕，等待着开机。

电量终于足够，我颤抖着点开文档，一点点向下拉动进度条。

文中秀女们的命运和先前的经历重叠，我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

我盯着屏幕上的结局，震撼从心底轰然炸开，像决堤的洪水，像奔涌的河像咆哮的海，没顶一般地淹没了我。

我握着鼠标，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我想笑，可是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得激烈，怦怦怦怦，震得我笑容破碎，气息混乱。

屏幕上呈现的不是我原先写过的结局。

书里的人物，自己改写了命运。

（八）

时间一晃过去三年，我搬出了当年的小公寓，住到了地段更好的新房中。

我写出了很多新的作品，每一个人物都倾注了足够的心血。

随着知名度越来越高，我从屏幕后站到了台前。

在春天的一个午后，我接受了一份访问。

采访临近尾声，记者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书中的主角多以女性为主，性格特质鲜明，这是否与你个人经历有关？”

我看着年轻的记者，声音微微含笑，给出了答案。

“书中人物形象鲜活，是因为她们的命运与我息息相关。”

“我们成就了彼此。”

结束访问后，我回到了家中，再一次点开了那部作品。

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文件夹里，没有被我投递到任何一家平台上。

明亮的灯光下，我一字一句细细地品味结尾。

通过系统的秀女们，成功的入选了陛下的后宫。

彼时朝堂安稳，年轻的皇帝很快沉醉在年轻鲜嫩的容颜之间。

其中最为得宠的，是医家出身的应月容。

她似乎忘记了先前皇帝对她的暴行，对待皇帝十分婉转顺从。

为他研习可口的药膳，为他在批阅奏折时添香磨墨。

而由于共同经历过生死，后宫中的其余妃嫔，关系分为和睦。

她们对待应月容的专宠几乎毫无怨言。

甚至效仿她的做法，为皇帝亲自下厨。

有什么比温柔乡更醉人呢。

当林莘第一次毒发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应月容从来没有爱过他。

当她第一眼看到林莘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个国家的君王，举止行动十分轻佻。

在林莘发疯般要杀掉所有辛苦存活的秀女的时候，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这个人不配坐在王座上。

入宫后的每一天都在证明应月容想法的正确。

林莘并不在乎社稷民生，遇到问题一概甩手给朝臣解决。

日子久了，安稳的朝堂之上，野火阴燃。

应月容就是在这时出了手。

她和当年的秀女们一起，开始了对林莘的判决。

应月容所呈递的药膳确实花了很多心思。

因为每一道，她都设计了属性相克的食物，教给了其他妃嫔。

日积月累，林莘终于中毒。

毒性不深，不过是让他缠绵病榻。这一点上应月容谨慎地考量过。

林莘，他在病痛的折磨下，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清醒的时候，他曾向昔日的妃嫔们求助。

消息传递到妃嫔中时，她们正在应月容的宫里赏花。

欢声笑语，花香阵阵，她们转头，漫不经心地叮嘱宫人。

“告诉陛下，毒酒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忘。”

“谁会真心和他在一起啊，这些年，要不是为了帮应姐姐，我们连他一面都不想见。”

“对了，我们等下去给应姐姐煮点明目的茶水，姐姐看奏折一定累了。”

作为林莘最信任的妃子，应月容传了林莘的“口谕”，任命汝阳王为摄政王。

自此，她与汝阳王携手共治，天下太平。

访谈很快被发出来，评论区除了书评，还有网友们神奇的洛阳铲。

“作者有个男友在医院躺了三年哎。”

“据说现代医疗的手段已经全部用上，但现在貌似还在昏迷状态。”

“女人好的狠心，也不去看看。”

“太绝情了吧。”

“大胆猜测，作者言情写的不多，会不会是因为过去被伤过心？”

我看着评论区的发言，啼笑皆非。

直到最新一条评论出现在我眼前。

“男人算什么，林姝加油。”

我盯着评论的id，血一下子涌到了眼上。

隔着屏幕，我仿佛又闻到了幽幽的药草香。

那个id名称只有三个字。

应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