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批新兵在食堂里端起热汤面的那一刻起,部队里每年例行的新训工作正式展开。土气、洋气、精明、憨厚、高矮胖瘦,各种各样但同样是一身87式冬季作训服,同样是带着满脸稚气的新兵一批批的先后来到部队。新兵营慢慢壮大起来,每天开饭的时候,集合起来的新兵已经可以把新兵食堂前那条宽阔的水泥马路站满了。
鸿飞所在的新一班现在已经满员,刚到部队的十二名新兵像是刚刚降生的十二名婴儿,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时时处处需要照料,把严格意义上还是一名新兵的副班长杨喜累得够呛。累还好说,睡上一觉立刻解决问题,但是面对这12名性情各异的新兵,杨喜快要把头皮挠破了。就像那两个把眼睛哭的像烂桃似的新兵,他们两个从跳下车就开始哭鼻子,搞得一个班的新兵跟着红眼圈怎么哄也哄不好。他现在知道了,当一名班长真的要有两把刷子,他像盼救星一样,盼着带着最后一批新兵还在途中的班长陈志国早日归队。
吃过早饭,把新兵们带回班里。身心疲惫的杨喜从抽屉里拿出一摞信纸、信封分给新兵们,让他们给家里写封“平安信”。那两个“鼻涕虫”一听说“家”这个字,眼圈又红了抽抽嗒嗒的就要“开唱”。
“我的妈呀!这两个家伙的泪腺一定出奇的发达!”杨喜手忙脚乱的打开抽屉翻他的笔记本。在新训骨干集训的时候,杨喜听模范新训班长介绍过如何带领刚到部队的新兵,过想家、纪律和怕苦这三关,而且还专门提到了相应的解决办法。当时他认为一切有班长自己是个副班长听指挥就可以了,所以对经验之谈没有在意,只是随手写在笔记本上。
一阵乱翻,杨喜终于找到了那条救命的,只有寥寥数字的办法:“不让他们闲着!”
“妈的,你够笨!让新兵们一直忙,他们那来的时间想家!”杨喜马上有了茅塞顿开感,放下笔记本后已经是一脸的神采奕奕。
“同志们,信不着急写!”为了不激发那两个“鼻涕虫”奋战下去的勇气,杨喜连家信的“家”字都没敢说。看到坐得七扭八歪的新兵们抬起了头,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同志们,来到部队你们已经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所以要严格的要求自己,从一点一滴做起从日常生活的小事中做起,要做到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司马群英,不要翘着‘二郎腿’!我再说一次坐姿的要领:‘两腿分开与肩同宽,两手自然扶于膝上,挺胸抬头目视前方……’”
新兵们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杨喜发神经,“两手自然扶于膝上,挺胸抬头目视前方”还怎么写信,莫非副班长要教会他们在这种状态下写信?
杨喜终于在新兵们不解的目光下,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不好意思的站起来:“下面你们要学习的是军人必须精通的第一项技能“整内务”!俗称“叠被子”!”
新兵们有些发懵了,副班长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写家信,一会儿强调坐姿,一会儿“整内务”这才十分钟的时间已经变了三次主意!就连那两个“鼻涕虫”也止住了战斗下去的欲望,泪眼婆娑的望着杨喜发懵。
“终于‘雨转多云’了!”杨喜看了一眼那两个坐在一起的“鼻涕虫”长出一口气,指挥着新兵们拉开被子。
鸿飞,尽力让自己的动作慢一点,但有了八年“整内务”的经验,他还是第一个被子叠好了。杨喜看着鸿飞已具雏形的被子,满意的点点头,鼓励道:“进步的非常快,再练习上一个阶段,可能会超过我!”
鸿飞脸上写满了崇拜目不转睛的看着杨喜,心里却悄悄的骂道“妈的,就你那被子,如果被我老爷子看到了,一准跑死你!”
虽然鸿飞是个新兵,但有人崇拜自己毕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而且这个兵很合杨喜的脾气,所以他越来越喜欢鸿飞,他的适应能力和接受能力太强了无论什么事情一点就透,来部队不到三天的时间,已经把被子叠的像模像样。私下里,杨喜曾经把王军排长请到班里来看过鸿飞的内务,排长也满意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嘱咐:“把住了这个兵,把他往上拽,这可是个好苗子!”
“休息一下!”杨喜赞赏的拍拍鸿飞的肩膀。他这个动作很有些模仿的意思,一年前,他第一次把被子叠的符合班长要求的时候,班长也是这样拍他肩膀的。
“我不累!”鸿飞看了一眼正在鄙视他的司马群英,抄起拖把说道:“副班长,我去拖地板!”
“地板起床后,我刚拖过,你去帮助其他同志整理整理内务!”杨喜对鸿飞的表现太满意了,开始对他委以“重任”。
“是!”
鸿飞走到司马群英身边,盯着他那被理的坑洼不平像狗啃一般的发型看了半天。等司马群英快要发火的时候,这才故意惊讶的大声说道:“哎呀!司马群英同志,副班长说过‘要等分三折,左右对折’,你叠的两折大一折小,这样叠出来的被子,会一边高一边低的……”
“滚一边去,马屁精!”早就看着鸿飞不顺眼的司马群英低吼起来。
鸿飞对司马群英的怒骂丝毫不在意,阴险的低声说道:“你这个“狗剩式”发式帅呆了,你每天穿着它是不是特……”
“你他妈的找死!”
司马群英上当了。
“司马群英!注意你的言行!”杨喜脸被气得通红,皱着眉头批评道:“你已经是一名军人了,不要把你在社会上的坏习气带到部队里来!鸿飞是你的战友,不是你的敌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的你的战友?如果我再发现你骂人……”
“我再骂人,你能怎么样?”司马群英毫不示弱,一脸挑衅的表情。
“你再说一遍!反了你了,刚来部队你就想翻天哪!”杨喜被激怒了。
鸿飞本来只是想让杨喜替自己出口气,没想到司马群英也不是个善岔,眼看着事情要闹大,连忙跳出来说道:“副班长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司马群英同志对他的发型不满意!”
“发型怎么了?整个解放军都是这样的发型,这叫整齐划一!营长也是理的小平头!”杨喜本来就对这个留着**进部队的新兵有些不满,提起发型更加生气,不由加重语气说道:“想留**就不要来当兵!”
“我留不留**关你屁事儿,我就是留着**来当兵了!”司马群英看着暴怒的杨喜冷笑起来。
“你……”杨喜气得差点骂人,张着嘴喘了半天粗气这才说道:“没有授衔,你还不是个真正的军人,如果你不适合服役,我可以通过团部把你退回去,有的是优秀青年等着来报效祖国!”
司马群英好像对被退回去很顾忌,立刻一声不吭了。担心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的鸿飞长出一口气,连忙说道:“副班长,你不要生气,司马群英同志不是已经把**剪了吗!说句实在话,文书班长理发水平的确不高,坑一块洼一块真是不好看!谁不想精精神神的呀!”
杨喜发完火就有些后悔了,新兵刚来部队难免会带来一些地方上的坏习惯,两三天内要他们改掉,的确强人所难,而且他们对部队的条令、条例也不了解,难免有些抵触情绪。杨喜看了一眼,那颗被修理的如同月球表面一般的脑袋,心里把文书好一通“问候”,就坡下驴的说道:“文书理发就这水平,有意见可以提嘛,怎么能骂人呢!以后要注意团结,你们是亲如兄弟的战友!明白吗?”
“明白吗?!”等了半天不见回声,杨喜的火又起来了。
“明白。”显然已经不想对抗下去的司马群英,见新兵们都在看着自己,口服心不服的应了一声。
“继续整理内务!”杨喜喊了一声,看热闹的新兵们,立刻转身继续“蹂躏”让他们头疼的被子。
鸿飞达到了目的,笑嘻嘻的凑到司马群英身边低声说道:“司马群英同志,需要帮忙吗?你这被子叠得,啧啧,太难看了!”
“那凉快那待着去!你他妈的少来烦我!”
“狗剩兄,脾气不小啊!”鸿飞皮笑肉不笑的“戳”了司马群英一下。
司马群英回头看看杨喜在指导其他新兵叠被子,一脸怒气的挥了挥拳头,鸿飞一脸不屑的伸出小拇指,微笑着走开了。
新兵们都在“撕扯”被子,没人理会走来走去的鸿飞。他无聊的围着被七张高低床包围着的书桌转了两圈,目光落到“鼻涕虫一号”武登屹的身上。武登屹稚气未脱,长得白白净净一付奶油小生的模样,在部队这个崇尚强者绝对雄性的环境里,武登屹这种人属于弱者,只能进入被保护或者是被欺负的行列,最好的结局充其量也就是去给某个首长当个**。鸿飞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想过的舒服一点,必须要有一定的群众基础,所谓群众基础其实就是要交上一批能够维护自己的朋友,如果能和这个奶油小生交上朋友,等于提前在首长身边按上了一个耳朵。说不定那一天早上,某个首长躲在厕所里抽烟被老婆抓到的新闻,鸿飞就会在第一时间里知道,而且高高在上的首长们对集层兵们的了解,往往是来自身边的兵,鸿飞决定从这个别人还没有注意到的“弱势群体”入手,他知道就自己的性格来说,以后避免不了调皮捣蛋,首长身边多一个为自己说上两句好话的人绝对不是一件坏事。鸿飞天生不喜欢安分,不知不觉地开始为自己的捣蛋铺垫后路了!
“嗨!哥们儿,看什么呢?”一脸轻松的鸿飞和愁眉苦脸的武登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不会叠被子,在家都是妈妈叠的!”武登屹对这床怎么叠也是一付面包模样的被子束手无策,怯生生的扬起泪痕未干的小脸:“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说着,已经哭的红肿的眼眶里又噙满了泪水。
“我X,又是一个半男不女的家伙!”鸿飞心里惊呼起来,有些困惑的挠挠头。
武登屹看着鸿飞挤眉弄眼的一个劲儿挠头,以为是来看他笑话的,嘴一撇就要“开唱”!
“别!哥们儿!你可千万别!”刚和“狗剩”冲突了一番,这小子再哭起来,鸿飞有理也说不清了,吓的他一把抓起被子说道:“我来帮你!”
“谢谢哥哥!”武登屹破涕为笑。
鸿飞被武登屹一声声甜腻腻的“哥哥”叫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斜着眼睛说道:“你不要叫我哥哥好不好?”
“为什么,你比我还小吗?”
“只有妞才叫我哥哥的!你是吗?”
“不是!”武登屹反问道:“那我叫你什么?”
“叫同志或者大哥!”
“大哥!”武登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鸿飞三下五除二把武登屹的被子叠好,拿来一支圆珠笔在所有的直角上划了记号,然后说道:“一定要把被子捋顺、压实,然后按照记号叠就容易多了,你来试试!”
武登屹拉开被子,按照记号叠了一遍,果然好了许多,不由的笑了:“谢谢大哥!”
“什么大哥!部队里只有同志没有大哥!”武登屹的声音大了一点,杨喜闻声走过来,看见武登屹叠的被子赞许的说道:“哦!你的内务也整得不错呀!”
“他帮我整得!”武登屹得到了表扬,第一次露出笑容。
杨喜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两个兵,突然说道:“你俩结成‘一对红’吧?”
武登屹不明白“一对红”是什么意思,扭头看了看鸿飞,在他心目中这个主动过来帮助自己并且让自己赢得了一次表扬的大哥,绝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只要他不反对,自己也不反对!
“一帮一,一对红”是部队里很流行的一种带兵方法,就是让先进带动后进一起进步。杨喜俨然已经把耍小聪明的鸿飞划入了先进的行列,爱哭鼻子的武登屹不可避免的进入了需要先进帮助的后进行列。
“副班长,‘一对红’是什么意思?”鸿飞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帮一,一对红呀!武登屹在你的帮助下内务进步很快,我看,你们接成一对红,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怎么样?”
“副班长,我和武登屹同志是一起来到部队的,我也需要帮助……”
“所以让你们结成‘一对红’啊!就这么定了,以后你们要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杨喜加重语气把互相、共同说了一遍,武登屹的自尊心也是需要维护的。
“是!”武登屹眉开眼笑,他觉得副班长给他找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大哥哥。
“是!”鸿飞同样的眉开眼笑,他觉得已经吃定武登屹了,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一对红”的另一半开始让他苦不堪言了。